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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无才便是德?

  话里话外话宝钗

  红楼人物

  宝、黛、钗三人中,宝、黛都是“天上掉下来的”,前身很是浪漫。而他们所托生的人家也都非比寻常,非鼎食之家,即书香之族,仿佛比只是皇商的薛家胜过一筹。于是,薛宝钗骨子里便没有什么“先天的优越感”。而当她对林黛玉说“我们家也算是个读书人家”时,便显得底气不足。可以说,这个艺术形象未被赋予任何浪漫色彩。

  她又时常被定为“第三者”。也难怪,“都道是金玉良缘,俺只念木石前盟……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凡此种种,作者有意为之,作重要的艺术铺垫……读者当然不免对薛宝钗心生恶感。而细究起来,人们所不满于薛宝钗的,更多在于她的圆滑世故与明哲保身。其实,所谓的这些,如果仅出于自我保护意识,且并非不近人情,那就无可厚非了。

  钗、黛二人都读过被斥为“淫书”、“邪书”的《西厢记》等。她们在互剖心语后也都心知肚明。但当薛宝钗见宝琴所作十首怀古诗中,有关于《西厢记》、《牡丹亭》的《蒲东寺怀古》、《梅花观怀古》时,便主张另作两首。而林黛玉起身反对。宝钗却说:“我们也不大懂得”,好像根本不知道这蒲东寺、梅花观的来历,实为遁词;林黛玉则一面当众抢白道:“这宝姐姐也忒‘胶柱鼓瑟’,矫揉造作了。”一面又呼应着薛宝钗的谎话,说“咱们虽不曾看这些外传,不知底里。”真是配合默契。更妙的是她话锋一转,竟出以质问口吻,实则为薛宝钗壮胆:“难道咱们连两本戏也没有见过不成?那三岁孩子也知道,何况咱们?”一番话滴水不漏。不就是林妹妹和宝姐姐共有的精明处事心机吗?同样是出于自我保护意识而言不由衷,只是黛玉的本性决定了她的机灵乖巧,而宝钗的答话力求稳重舒缓,便似乎矫揉造作一般了。

  薛宝钗宣讲“女子无才便是德”这类话,对象恰恰只是同样堪称才女的林黛玉和史湘云,而且每次说教的措词几乎一样,套路也总有点生拉硬扯的味道,与平日里侃侃而谈的风格迥然不一。看《五美吟》那回,宝钗兴致勃勃,谈古论今,旁征博引,如数家珍,继而点评道:“今日林妹妹这五首诗,亦可谓命意新奇,别开生面了。”这不是把刚才自己那一番说教(女孩家最要注重针黹女工……)全扔到爪哇国去了?

  又如“蘅芜君夜拟菊花题”一回,宝钗替湘云策划诗会作东一事,教湘云如何“瞻前顾后,又要自己便宜,又要不得罪了人,然后方大家有趣”。拟诗题时又开场先说几点大体意见,却又忽然变换话题,莫名其妙地说:“究竟这也算不得什么,还是纺绩针黹是你我的本等。一时闲了,倒是于你我深有益的书看几章是正经。”照这么说,就别拟题也别办会了,或立即熄灯上床,或抓紧时间温习温习《女四书》、《烈女传》吧?却又不。史湘云大概也早摸透薛宝钗的脾气,便“只答应着”,等她自个儿说够了,就催着继续商议。宝钗呢,也似乎忘却自己刚刚说的,也就大谈起来。感情之投入,思维之活跃,较史湘云有过之而无不及。我们不能不问:如此这般道德说教,究竟算是怎么一回事儿?一个如花似玉的年轻女子,从哪里学到的这类质地颇硬的话?她是习惯成自然了吗?有点像,却又不是。因为她从不在别的什么人面前说,而是专拣林黛玉、史湘云这二位,传播这种应该料想得到对方肯定只当耳边风的陈词滥调。况且她自己实际上也并不怎么当回事,犹如例行公事,我们实在怀疑,这些话究竟是说给别人听的,还是忽然间自言自语的?

  所谓做作、虚伪,无非指人心口不一。而她一个才女,又不得不“信服”“女子无才便是德”,便容易导致严重的心理失衡。况且薛宝钗不仅仅是一般意义上的“才女”,应该说是“智识者”。不显山不露水,谁知竟有满肚子牢骚!含蓄深沉,契合于大环境,却不合园子里姐妹们的时宜,故而轻易不可与人言,只能深深埋藏在心里,不能那么坦荡直爽,以至说话也常得前思后虑,有点自愿又无奈的“虚伪感”。

  这便是烂漫之年“智慧的苦痛”吧!

  林黛玉行酒令时脱口而出《西厢记》、《牡丹亭》曲词,在当时情境下非同小可。薛宝钗不失时机进行规劝,亦非小题大做。但她并非一本正经,却又假装一本正经。她的“审问”似属玩耍性质,后来也无论怎样严肃认真,也不能不大打折扣。她以童年往事现身说法,并非不经意地脱口而出,而是有意撩起自己的面纱来给林妹妹瞧瞧,无疑带有“攻守同盟”的性质,其结果是迅速拉近了彼此间的距离。那么薛宝钗这一番规劝究竟意欲何为?

  应该说宝钗的初始动机无非就是提醒黛玉多加检点,如:“你我只该做些针黹纺织的事才是,偏又认得了字,不过拣那些正经的看也罢了,最怕见了些杂书,移了性情,就不可救了。”这即使是违心之言,也应是发自肺腑,可她的经验之谈,只不过是“后来大人知道了,打的打,骂的骂,烧的烧,才丢开了。”仅此而已,自然意味着强制压服,同时也说明根本就没有什么道理好讲。以宝钗的聪明才智,对此应该不难领会,可她不可能对林妹妹坦白什么,只能绕弯子,非得对方心领神会:女孩子家无论如何必须顺应现实!

  有趣得很,薛宝钗竟连她自己也给绕进去了。正因为心口不一,平时被压抑的各种不同的声音竟同时冒了起来。可以说,薛宝钗对同属才女的林黛玉、史湘云宣扬封建女教闺范,不仅仅是在说服对方,同时也在说服她自己——甚至可以说主要还是为说服她自己,为压服她自己那里不时冒出的另一些声音。

  “男人们读书不明理,尚且不如不读书的好,何况你我。就连作诗写字等事,原不是你我分内之事,究竟也不是男人分内之事。男人们读书明理,辅国治民,这便好了。只是如今并不听见有这样的人,读了书倒更坏了。这是书误了他,可惜他也把书糟蹋了,所以竟不如耕种买卖,倒没什么大害处。”

  这些话虽是绕着弯子说的,却毫不含糊地吐露出这位深闺少女的满腹牢骚。这里,薛宝钗并非如何鼓吹读书做官,而是款款的告诉林妹妹,她并不认为男人但凡读书做官了便好:“只是如今并不听见有这样的人,读了书倒更坏了。”好家伙!你看她轻轻巧巧只一句话,便把普天下读过书并做了官的男人们一网打尽!并非当时许多做母亲、妻子和女儿的人那样浅薄、自私和庸俗!

  那些“为官作宰”的男人们,在她心目中原来竟没有一个是“读书明理”的;备受尊崇的满朝文武、封疆大吏,在她心目中原来是无一例外地 “竟不如耕种买卖,倒没有什么大害处”……这拐弯抹角的款款言说,难道不是切齿之声?难道不也透着“粪土当年万户侯”那咄咄逼人的气势?

  “好好的一个清净洁白女儿,也学得钓名沽誉,入了国贼禄鬼之流……”

  宝玉这多多少少带有怨气的话,不象是单撒在宝钗一人身上的,如果借此断章取义地攻击宝钗,说她彻头彻尾混帐东西,那也只能辜负宝钗的一片心思——宝钗对黛玉说过的话,足以说明宝钗对于现实政治自有高见——她纵然看不惯宝玉那样竟日游手好闲,又“懒与士大夫诸男人接谈,……却甘心为诸丫鬟充役” ,但她并不懂,只是为着自己的理解干着急,但确与自身心性无关。基本性质与史湘云的“仕途经济的学问”差不多,只是程度更深、角度更宽。当然,机会也更多。但在宝钗口中的“仕途经济学问”,也只能是“读书明理,辅国治民”的又一说法,不是盲目追求功名利禄的同义语,求得一官半职只是必经之路,又怎能“不留意”呢?难道这些就能说明,这个极有见地的才女,居然也“学得沽名钓誉,入了国贼禄鬼之流”?

  上下打点,左右逢源,她早就注定是矛盾的统一体。小小年纪就担此包袱,即使聪慧早熟也不能自已啊!否则便会硬生生度出一具泥人雕塑来——她也是水作的,内心的自问正是水分蒸发时无形的苦痛。作为大姐姐,又不得不在淖泥铺垫的世界里“升华”,用另一半的忆念支配着青春的种种,与敬仰她的妹妹们一起,让闺阁开处风光好。而真正切实的一半,却镀成了坚硬的、拒绝点化的所谓“理性”。于是,我们难以想象她说话永远都那么毫无顾忌,只容她去深算。而她更有将所染的世俗气息浅浅浮出的迹象,只是同行姊妹皆处于天真无邪之时,不大在意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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