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窗冷雨一灯孤-我看黛玉之母
众人都在叹黛玉怜黛玉,我只一直在想生黛玉的这女子又是何等兰心慧质、晶莹剔透呢。
贾母对此小女是极爱的,从她后来对黛玉的态度当中即可得知。细分析下来也在情理之中。迎春探春惜春皆为庶出,且是孙女;湘云也只是娘家人的孩子,尚得贾母如此怜爱,何况自已唯一的亲生女儿呢?且儿女一辈中,贾赦贾政早已娶妻生子,邢、王两夫人毕竟是儿媳,与婆婆天生不容。贾敏自然是聪明伶俐、乖巧可人、才情出众,怎么不是母亲的“小棉袄”?
不知为何贾母会同意将心爱的小女儿嫁至几千里之外的苏州城去,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毕竟离都中太远,此一别,贾母焉能不知是再难见面,而以后,各种思念从何说?书上说如海之祖曾袭列候五世,如海却是从科举出身。或许国公爷曾和如海之父同朝做过官,定下了这门亲事吧。
林如海的名字听来倒很好,一介书生、清官的模样。事实上也是如此罢。当日贾敏下嫁,挥泪洒别母兄,虽有几船绫罗绸缎、珍宝玉器做嫁妆,又有几十丫环婆子小厮陪伴,终也是长离故土,一时一刻是不能见了。自忖从小便是锦衣玉食,父疼母爱兄让,而这一去,水土不服不必说,日后但凡有些委屈却再也无处诉的。想到这里,贾敏如何不是愁眉不展,涕泪涟涟?
日夜舟劳车顿,岸边的江南景色或者能给她些许安慰罢。但愿她是在一个烟花三月的春日清晨来到林家的。而她命中的新郎也是如此清秀俊朗、儒雅温柔,让她无措的心稍稍平静下来。苏州古城的柳丝绵长、杨絮飞舞让她想起家乡、想起为她牵肠挂肚的母亲。可故乡终是远了、远了,地久天长,日夜晨昏,她只能守着身边的这个男人了,这才是她少女的梦,一辈子的依靠啊。
新婚的日子应该是甜蜜的,我无从想象。自然是幽窗画眉、红袖添香罢。想来这林如海也并不是热衷于功名之人,应和甄士隐一样禀性恬淡,而贾敏自小也当是遗世独立,绝不会如宝钗般追求利禄。无奈林家毕竟三世袭爵,至如海父已是皇上加恩,五世自然需从科考以保官位,如海压力当不小。再有“只可惜这林家支庶不盛,子孙有限虽有几门,却与如海俱是堂族而已,没甚亲支嫡派的”。子嗣之盼也是如海父母所望。贾敏一过门便担当“相夫育子”之大任,想她如花弱柳,何堪重负?
从书中看来,雨村执教黛玉时林如海年已四十,想来他最迟三十六岁才中探花;而黛玉年当五岁,应该在他中榜前后出生,敢是双喜了。而古代女子成婚最迟不过十八、二十吧,那这十多年当中贾敏竟未生育吗?或者也曾有子却早夭呢?可怜柔美如她,弱小如她,何曾不几回回梦里泣血、尽夜未眠,纵然夫君温情、琴瑟和谐,又怎堪公婆冷眼、叔婶嘲讽?而母兄山水遥隔,无限惆怅委屈更何从诉?
此时林家定有衰败之象,或者虽钟鼎之家却从未象贾家那般奢华过。否则黛玉如何“常听得母亲说过,他外祖母家与别家不同.他近日所见的这几个三等仆妇已是不凡了”。想王夫人曾经回忆自己当女孩儿时的吃穿用度,又叹过家中女孩儿可怜。由此可知贾敏当日未出阁时的气派了。当然以贾敏的聪慧应不会计较这些,但当她身陷困苦、孤独无依时,少女时的种种何曾不会夜夜入梦呢?
既然经年无子嗣,父母定给如海娶姬纳妾了,这也在情理之中。但又有谁知此等姬妾不是赵姨娘、秋桐般的人物呢?贾敏虽出身名门,定没有熙凤的泼辣、王夫人的精明,甚至连邢夫人的尖刻都没有罢。林如海虽不会如贾琏般善变,但他如何能承担这不孝罪名?纵使如海父母宅心仁厚,但为子孙计,也不得不劝儿媳委屈求全吧。
点滴芭蕉心欲碎,声声催忆当初。 欲眠还展旧时书。鸳鸯小字,犹记手生疏。
倦眼乍低缃帙乱,重看一半模糊。 幽窗冷雨一灯孤。料应情尽,还道有情无?
想贾敏是何等柔弱体质,怎经得住如此精神折磨?自然是日渐憔悴、鲜花凋零。犹记少女时“的的写天真”,而远嫁经年,却是“物事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料想贾母如若见了此时的心爱小女,如何不会心痛不已、涕泪交流呢?
毕竟上天是眷顾她的,给了她仙子般的黛玉。想她得知初孕时的娇羞和惊喜,十月怀胎时的担忧和渴盼,哪一天不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分娩的痛楚早已被中年得女的狂喜冲得干净,抱着襁褓中的黛玉,贾敏定是如释重负、失声痛哭罢。此时的如海呢,定当“漫卷诗书喜欲狂”喜极而泣了,“久婚得女夜,金榜题名时”,天不负我,天不负我!!
喜悦却总是短暂的。书中说如海“曾有三岁之子,偏去岁死了”,想来应是黛玉之弟,不管此子是否贾敏所生,都是对贾敏的又一打击。
偏这也就罢了,爱若珍宝的黛玉却是天生弱质,“从会吃饮食时便吃药,到今日未断,请了多少名医修方配药,皆不见效.那一年我三岁时,听得说来了一个癞头和尚,说要化我去出家,我父母固是不从.他又说:既舍不得他,只怕他的病一生也不能好的了.若要好时,除非从此以后总不许见哭声,除父母之外,凡有外姓亲友之人,一概不见,方可平安了此一世”。癞头和尚虽是疯癫之语,贾敏如海心中焉能不起波澜?只可怜贾敏得女的喜悦才渐淡,又陷入忧女的烦恼之中,纵是体质强壮之人也绝不能受这大起大伏罢。如海之病也定由此始矣!
贾敏自是冰雪聪明,病榻上应知大限将至,以她的娇弱支持这么些年已属不易。但她如何放心得下心爱小女?如海当然极爱黛玉,然而十多年的夫妻,她怎会不了解丈夫的忧郁和懦弱?而唯一能指望的,也许只有自己的亲生母亲了。想她定会在给母亲的书信中隐约提及,而历经世事的贾母又怎不能读懂女儿的处境,故在贾敏去世后立即执意接黛玉进府。
想那如海也是痴情之人,他安慰黛玉时说“汝父年将半百,再无续室之意”,也许他也视贾敏为此生红颜,人世间再无知音可续。所以我并不奇怪他在黛玉进府后几年即追随贾敏而去。
或许,这也是他夫妻最完美的结局了。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