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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内加《特洛亚妇女》主要内容简介及赏析

  【作品提要】

  漫长而艰苦的特洛亚围城战终于结束,特洛亚城一片废墟,余烟未熄。胜利的希腊人把丰富的战利品聚集在海滨,特洛亚妇女也作为希腊人的战利品,在等候飞转的签轮决定她们的命运,随后她们就将分手各随新主,分往敌国的各个城邦去。但是希腊人的使命还没有最后完成。阿基琉斯的阴魂显灵,要求把波吕克塞娜祭献给他,才准希腊人起航;神巫卡尔卡斯也请求把阿斯提阿那克斯杀死,以免再度引起特洛亚战争。老王后赫枯巴在目睹了丈夫和儿子为国捐躯之后,再次见证了女儿们一个个遭到厄运;安德罗玛克眼睁睁地看着幼子从高高的城墙坠下,仅仅发出悲叹;年轻的公主波吕克塞娜命殒阿基琉斯坟头……这是特洛亚的妇女们在忍受了战争的无穷灾难之后,还要再次忍受的悲剧命运。

  【作品选录】

  第三幕

  第一场

  安德罗玛克领幼子阿斯提阿那克斯并偕老男仆上。

  安德罗玛克 弗里基亚的妇女啊,你们为什么悲伤,为什么披头散发,哀痛地捶击着胸膛,让盈溢的泪水流在两颊?眼泪若能表示我们的遭遇,我们的痛苦便很轻微。伊利翁的灭亡在你们看不算很久;而对我来说,它早在蛮敌飞快的战车拖着我的肢体,珀利翁山所产的车轴受到赫克托尔的重量而深沉地呻吟的时候便已发生了。那一天我痛不欲生,痛苦使我麻木,将我变成木石一样,使我失去感觉,这以后所发生的一切我都能忍受了。若不是这孩子牵住了我,我早想跟随我丈夫去了,免得落在希腊人手里。这孩子打消了我的念头,阻挡了我的死路,迫使我继续向天神有所求,延长了我受罪的时间。他使我得不到悲痛的最后的果实,使我有所顾虑。一切幸福的机会都被剥夺了,灾难依然不断到来。当你已无所希望,反而有所顾虑,这真是最悲惨的境界啊!

  老仆 苦难人,又有什么突然的事情使你害怕呢?

  安德罗玛克 以往的灾难已经很大,更大的灾难又将来到。奄奄待毙的伊利翁的厄运还没有完结呢。

  老仆 天神即使要降灾祸,还有什么可降的呢?

  安德罗玛克 幽深的斯提克斯和它的阴暗的洞穴又打开了;埋葬了的敌人,唯恐我们亡了国心里还不够害怕,他又从狄斯的深处出现了。难道只有希腊人能走回头路么?死是绝对公平的;那个鬼魂的出现使所有特洛亚人惊慌害怕,但是这个可怕的黑夜的梦影却吓坏了我一个人的魂灵。

  老仆 你看见了什么呢?把你害怕的事情在我们面前说出来吧。

  安德罗玛克 当慈祥的夜晚过了将近两个更次,北斗星已经掉转了明亮的斗柄,久未享受的安宁终于降临到我的苦痛的心灵,短促的睡眠悄悄地袭击着我疲倦的双颊,假如受惊的神魂的那种麻痹能算睡眠的话;这时候,赫克托尔忽然站在我的面前,不像从前那样手里拿着伊达山的火炬冲向希腊人的船舰和他们战斗时的神气,也不像他忿怒地斩杀无数希腊人,杀死假扮的阿基琉斯夺得真正战利品的时候的神气,他的脸上更没有发出胜利的光彩,相反,他显得疲倦、消沉、悲伤、沉重,和我一样,他的头发上也蒙罩着一层尘土。虽然如此,他见了我还是很快慰。他摇着头对我说:“忠实的妻子,不要睡了,救救我们的孩子吧,把他藏起来,这是唯一的活路。不要哭了,你还在为特洛亚的灭亡而悲痛么?可惜它没有连根灭绝!快,把我们小小的命根在家里找个角落藏起来吧。”我吓得发冷打战,再也睡不着了,我向这面看看,向那面看看,忘记了孩子,悲哀地寻找着赫克托尔,但是飘忽的鬼魂已从我怀抱中跑走。

  孩子啊,你真是你伟大的父亲的儿子,弗里基亚唯一的希望,我们这不幸的王朝只剩下你一个了,你是那古老的、无比光辉的血统的苗裔,你太像你父亲了。这张脸就是我的赫克托尔的脸;他的步伐、他的举止,就是你这样儿;他的大手,高耸的肩膊就像这模样;他把垂下的头发甩向脑后时,锋利的眼光就这样逼人。孩子啊,对弗里基亚人来说,你出生得太迟了;对你母亲来说,你出生得太早了。有没有那么一天,那么一个快乐的时辰,你会成为特洛亚国土的保卫者、复仇人,把弗里基亚复兴起来,把逃亡流落在外的人民重新聚拢,恢复祖国的称号和弗里基亚人的威名呢?但是一想起我的遭遇,我就不敢有这么大的奢望: 做了俘虏,但求活命就够了。

  哎呀,什么地方不会泄露我的秘密呢?把你藏在哪里好呢?那座一度充满了珍宝的堡垒,神造的墙壁,名闻列国,为人所忌妒、所羡慕,如今变成一堆焦土,全部被战火烧平,这么大一座城池竟没有一块地方可以藏我的孩子。怎样才瞒得过敌人呢?那边就是我亲爱的丈夫的圣墓,高大雄伟,敌人见了就害怕,他父王虽然伤心,却毫不吝惜,费去大量资财才把它造好。我最好把孩子托付给他父亲。我浑身流着冷汗,死人的坟墓是个不祥的朕兆,我这可怜人哪,不禁发抖。

  老仆 受难的人一有避难之处就该进去,安全的人才有得挑选。

  安德罗玛克 如果他藏不住,被人揭露发生了危险怎么好呢?

  老仆 不要叫人识穿你的机关。

  安德罗玛克 如果敌人追问呢?

  老仆 只说他与城俱亡。许多人都这样得救而不死,敌人相信他们确实死了。

  安德罗玛克 希望实在不大。他是帝王的后裔,他太重要了。他终要落入敌手的,把他藏起来又有什么用处?

  老仆 敌人只在刚刚胜利的时候才最毒狠。

  安德罗玛克 (向阿斯提阿那克斯)什么去处,哪个遥远无路可通的地方,可以给你安全呢?谁能来保佑你,解救我们的苦难呢?赫克托尔啊,你生前总是保护你的亲人的,现在还保护我们吧。请你守卫住你的妻子诚心诚意藏起来的东西,请你的忠魂保全他的性命。孩子啊,走下坟墓去吧。为什么退缩回来?你不愿意安全地躲藏起来么?我知道了,这是你的天性,你是鄙视胆怯的行为的。不过,你要抛掉你以往的志气,换上落难人的身份。你看,我们这家人所剩无几了,只剩了一抔土、孤儿和虏妇。我们应该向灾难屈服。鼓起勇气,走下你亡父的圣陵去吧。命运如果帮助受难人,你会得到安全;命运如果要你死,你也有了葬身之所。

  阿斯提阿那克斯进入坟墓,墓门关闭。

  老仆 坟墓守住了委托给它的孩子。你不要担心,不要唤他出来,你还是离开这儿走吧。

  安德罗玛克 令人担心的东西离人愈近,愈少担心;不过你若认为离开这里好,我们就到别处去吧。

  攸利栖斯远远走来。

  老仆 请你暂时不要开口,不要啼哭。作恶多端的克法勒尼亚的领袖向这边走来了。(下)

  安德罗玛克 (向坟墓最后望了一眼,若有所求)土地啊,张开口吧;丈夫啊,把土地劈裂,直劈到最低的洞穴;把我托付给你的孩子深深地藏到地府的怀抱里去吧。攸利栖斯来了,看他的面容,看他走路的样子,他好像在犹豫;他心里正在盘算着诡计呢。

  第二场

  攸利栖斯引随从上。

  攸利栖斯 我是来执行无情的命运交给我的职务的,因此我首先请你不要把我的话当作是我自己的话,虽然由我口中说出;这是希腊全体领袖的呼声,因为赫克托尔的后裔耽误了他们,使他们迟迟不能回去;命运要你把他交出来。安德罗玛克啊,你们的孩子多活一天,战败的弗里基亚人就多一天的希望,希腊人就永远不能保持和平,永远焦虑,永远向后看,唯恐身后还躲着敌人,永远不能放下武器。这是神巫卡尔卡斯说的。即使卡尔卡斯没有说过这话,但是赫克托尔却常常这么说。所以我怕他的后裔,他的高贵的子嗣,长大了学他父亲的榜样。他虽然小小年纪,却已是强大群众的侣伴;虽然还没有露出头角,但是他会忽然间挺着脖子,昂起头来,领导起他父亲的群众,做他们的统帅;长在砍断的树干上的一根嫩枝会一旦之间从母体上滋生出来,重新又绿叶成荫遮盖着大地,受天神的眷顾;大火烧剩的星星余烬,若不扑灭,就会重新燃起。我知道心里难受的人,判断是不会公正的,然而假如你替我设想,你就会原谅我,我是个军人,打了十年仗,十易寒暑,人都打老了,想起了打仗,想起了特洛亚若没有好好地消灭掉,再发生流血的战争,怎能不怕?希腊人的大患就是赫克托尔的再生。消除希腊人的忧虑吧。我们的船舶已经下水,就因为这件事不能成行。我来搜索赫克托尔的孩子,是奉了命运的差遣,不要以为我残忍。即使是阿伽门农的儿子,我也得搜寻。你学学征服你们的阿伽门农怎么割舍自己女儿的榜样吧。

  安德罗玛克 孩子啊,我是多么盼望你还在母亲跟前啊,我多么盼望知道你抛弃母亲之后逢到了怎样的际遇,在什么地方。纵使我的胸膛让敌人的长枪刺透,双手戴上了割破皮肉的手铐,前后有炙人的热火把我围住,我也决不会摆脱作母亲的关心。孩子啊,你现在在哪里啊?你现在的命运又是怎样呢?你是否在那没有路的田野里乱撞呢?是否祖国的无边的火焰把你的躯体烧毁了呢?还是有些残忍的敌人在兴高采烈地看你流血呢?还是被野兽咬死了,尸首被伊达山的鹰隼吃掉了呢?

  攸利栖斯 不要撒谎了;你想欺骗攸利栖斯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要说做母亲的,就是天上女神的诡计,我也戳穿了多少。不要再设无用的妙计了;孩子呢?

  安德罗玛克 赫克托尔呢?无数的弗里基亚人呢?普里阿摩斯呢?你要找一个人,我要讨还所有这些人。

  攸利栖斯 要你自愿说,你不肯;非强迫你说不可。

  安德罗玛克 能够死、应该死、情愿死的人不怕强迫。

  攸利栖斯 快死的人往往发出夸口的大话。

  安德罗玛克 攸利栖斯,假如你想用恐吓的手段逼迫我,你就逼着我活下去,因为我正求死不得呢。

  攸利栖斯 我要用皮鞭、火刑、各种拷打叫你痛苦,强迫你违反心愿把隐瞒住的事情说出来,要从你心的深处把你隐藏着的秘密挖掘出来。强迫往往比好言好语更有效力。

  安德罗玛克 热火,创伤,各种残酷,使人痛苦的刑罚,饥饿,难熬的干渴,各种各样的疫病,或用钢刀刺进我的内脏,或把我关进阴暗、传染瘟病的监狱里,又怒又怕的胜利者所敢用的一切,都用出来吧。

  攸利栖斯 你居然相信能瞒住你必须立刻泄露的事情,真愚蠢。

  安德罗玛克 任何可怕的事情吓不倒做母亲的爱和勇气。

  攸利栖斯 你的母爱使你能顽强地抗拒我们,但也提醒我们去注意自己子孙的安全。我在这遥远的地方打了十年仗,若只顾我本人的安全,卡尔卡斯的启示本就不该使我害怕。 我怕的是你在给特勒玛科斯准备战争呢。

  安德罗玛克 攸利栖斯,要我使希腊人欢喜,我是不情愿的,但是我没有办法。悲痛的心啊,把你坚决要隐瞒的事情说出来吧。希腊人,你们高兴吧。你把这喜讯照例去告诉他们吧: 赫克托尔的儿子死了。

  攸利栖斯 你有什么证据使希腊人相信这是真的呢?

  安德罗玛克 我的孩子已经看不见光明,已经领受过死人应享的礼仪,进入了坟墓,和死人为伍了。如若不然,就让胜利者所能施加的最大的威力临到我头上,让命运趁早给我一条容易的出路,让我葬身祖国,让赫克托尔的坟墓不牢固。

  攸利栖斯 (喜悦)赫克托尔的苗裔既已铲除,命运满意了,和平也巩固了,我很高兴,待我去报信。(侧白)且慢,攸利栖斯。希腊伙伴相信你的话,但是这是你的话么?这是做母亲的话啊!但是做母亲的会捏造说儿子死了么?说死是不祥之兆,难道做母亲的不怕么?什么都不怕的人至少也怕不祥之兆啊。她发了誓,她的话应当是真的;但是假如是假誓的话,那么还有什么事比不祥之兆更叫她害怕呢?我的心灵啊,把你的聪明、诡计、巧妙全部都使用出来;真情总会出现的。注意那做母亲的行动。她忧愁、哭泣、叹息;但是她时而走到这里,时而走向那边,心神不安,倾耳谛听别人说的每一句话;与其说她哀伤,不如说她害怕。我须要用巧智才行。(向安德罗玛克)别人丧了子女,应该向他们致哀;你的儿子死了,可怜的人哪,应该向你庆贺。他若没有死,那他就会死得很惨,人们要把他从断墙上仅存的碉楼上倒栽葱扔下来摔死。

  安德罗玛克 (侧白)真令我魂飞魄散,四肢发软,站立不住了;我的血液冰冷,凝固不流了。

  攸利栖斯 (侧白)她在哆嗦呢;好,就用这个法子,就用这个法子去试探她。她害怕,这正泄露了做母亲的私情;待我再恐吓她。(向随从)去,快去,我们的敌人被他母亲用诡计藏起来了,他是个祸根,他活着,我们的威名便受到威胁,不论他藏在哪里,把他捉出来,把他带来。 (佯作觅见幼儿,向寻见幼儿的随从)捉住了!来,赶快,把他带来。(向安德罗玛克)你为什么东张西望,为什么浑身发抖?他不是已经死了么?

  安德罗玛克 但愿我真害怕才好呢!可惜这只是长久习惯养成的;脑子得慢慢地才能把长久以来记住的东西忘掉啊。

  攸利栖斯 我们本应该拿这孩子祭祭城墙,没想到他已先牺牲了,他的命运总比巫师所预言的好些;巫师的预言却因此落空了;但是他还说过: 只有把赫克托尔的骨灰洒在海上,把他的坟墓完全削平,风浪才能平静,希腊人的船舶才能平安回家。现在这孩子既然逃脱了该得的死数,那么就应该动手去捣毁赫克托尔的陵墓。

  安德罗玛克 (侧白)怎么办呢?双重的顾虑使我方寸紊乱: 一方面儿子的安全,一方面丈夫的尸骨。哪一个应该先考虑呢?无情的天神啊,丈夫的阴魂啊——你才是真神——我请你们给我作见证,证明我爱我的儿子,因为,赫克托尔啊,他的生命里有你。让他活下去吧,因为他能使我想起你的容貌。——但是,你的尸骨是否一定得从坟墓里掘出来沉入海底呢?我怎能答应他们把你的尸骨分散在大海上呢?不如让孩子死了吧。——但是你这个做母亲的,难道能眼看着儿子被人残酷地害死么?难道能眼看着儿子被人从高楼上推下来摔死么?我能,我愿意忍受,我愿意担当,只要我的赫克托尔死后不落在敌人手里。——但是他已经死了,得到了安全,而我的儿子还活着,对痛苦还有感觉啊。——你为什么犹豫?把哪一个从苦难中救出来呢?决定吧。你这狠心的母亲,还迟疑什么?赫克托尔已经死了——不,不,他还活在他儿子的生命里呢——然而他终究是死了,而孩子是活的,而且有一天会替父亲报仇。父子不能两全。怎么好呢?心灵啊,两个之中拯救希腊人所惧怕的那个吧。

  攸利栖斯 我一定要实现预言,把坟墓连根铲除。

  安德罗玛克 我赎了尸首还要赎坟墓么?

  攸利栖斯 我决不放弃掘墓,一定要把坟墓铲平。

  安德罗玛克 我向守信的苍天呼吁,我向守信的阿基琉斯呼吁;皮罗斯啊,保护你父亲赠给特洛亚的礼物吧!B20

  攸利栖斯 这坟墓顷刻间即将夷为平地。

  安德罗玛克 这么赤裸裸的罪行,希腊人还没有敢尝试过。你们固然连袒护你们的天神的许多庙宇都渎犯过,但是从来没有挖掘过我们的坟墓来泄忿。我一定要抵抗,以没有武器的双手来反抗武装的你们。忿恨能产生力量。勇猛的阿马宗女王曾打散过希腊的马队;酒神的女侍受了酒神的灵感,迈着疯狂的步伐,只拿着藤杖作武器,便曾在树林中为祸,伤害过别人和自己,而自己却不觉痛——我也要学她们的榜样,在你们中间横冲直撞,来保卫坟墓和死者。

  攸利栖斯 (向随从)为什么还不动手?难道一个女子的哭喊,无用的怒气,把你们感动了?快,执行我的命令。

  安德罗玛克 (与随从挣扎)你们不如把我,把我,用钢刀杀死。( 随从推开安德罗玛克。)嗳呀呀,被他们推了回来!赫克托尔啊,冲破死亡的阻拦,拱开大地,来降服攸利栖斯吧。即便是你的鬼魂也足够降服攸利栖斯的了。看,他手里舞动着刀枪,掷出火把。希腊人啊,你们可曾看见他么?还是只有我看见了呢?

  攸利栖斯 我要把坟墓全部连根铲除。(攸利栖斯随从动手捣毁坟墓。)

  安德罗玛克 (侧白)安德罗玛克啊,你在做什么呢?你是否要他们父子同归于尽呢?也许求求希腊人,希腊人就会心软吧。坟墓的千钧重量立刻就要把隐藏的孩子压死的。可怜的孩子,就让他死在那儿吧,只要压死儿子的不是父亲,伤害父亲的不是儿子。

  (跪求攸利栖斯)攸利栖斯啊,我跪下哀求你。这只手从来没有触过任何人的脚,我把它放在你的脚上。可怜一个做母亲的吧,安安静静,耐心地倾听她虔诚的祷告吧。天神把你举得愈高,就请你愈加温和地对待已经跌倒的人们吧。赏赐给苦难人的恩典也就是给命运的献礼啊。我愿你能回到贞节的妻子的身边;我愿你老父拉埃尔特斯寿命久长,能够看见你回到家里;我愿你儿子能够继承你;他天资聪颖,我愿他能出乎你的希望活得比祖父的寿命还长,论机智比父亲还强。可怜一个做母亲的吧!他是我苦难中唯一的安慰啊!

  攸利栖斯 把儿子交出来,然后再恳求。

  安德罗玛克 (走向坟墓,呼唤阿斯提阿那克斯)可怜的母亲在悲痛中藏匿起来的赃物啊,出来吧,从你隐蔽的地方出来吧。

  阿斯提阿那克斯自墓中走出。

  攸利栖斯,这就是他,这就是使得一千艘船舰不敢启程的他。(向阿斯提阿那克斯)趴在主人的脚前,两手放在他的脚上,向他哀求吧。不要认为命运强迫落难人做的事是卑鄙的。不要想自己的祖先是赫赫帝王,不要想伟大的祖父如何光荣地统治过所有的土地,把你父亲也忘了吧,表现得像个俘虏,跪下吧,如果你还不感到你自己的末日就要来到,你只要模仿你母亲流泪啼哭就行了。

  (转向攸利栖斯)特洛亚当年也见过啼哭的幼主: 普里阿摩斯小时候曾经抵挡住凶猛的赫拉克勒斯的威胁。不错,就是那凶猛的赫拉克勒斯——所有的野兽哪一个不降服在他无比的气力之下,他也曾冲开过地府的大门,使归程不至于漆黑无光——然而就是他却给小小敌人的眼泪征服了。他对普里阿摩斯说:“收回你的王权吧,高高地坐到你父亲的宝座上去,不过,你治理国家得比他更讲信义才行。”看看他对待俘虏是怎样的!学学他既威武又仁慈的榜样吧。难道你只喜欢他的威武么?现在跪在你脚下求命的孩子,并不输于那哀求赫拉克勒斯的孩子。至于特洛亚的王位,命运愿意怎样处置就怎样处置。

  攸利栖斯 (自语)做母亲的伤心和苦痛的确使我感动,然而我更关心希腊人的母亲的痛苦,因为这孩子长大了,对她们将是极大的灾害。

  安德罗玛克 (听见攸利栖斯自语)这座城池已经化为灰烬,只剩下,只剩下这废墟了,难道说这孩子还能使它复苏么?他的手还能把特洛亚扶植起来么?我们没有希望了,我们已经彻底毁灭了,决不会再威胁旁人。他父亲还会提醒他去报仇么?人都死了。他本人若看到国破家亡也会气馁,大灾难是会粉碎勇气的。你要惩罚我们,还有比我们现在受到的惩罚更严厉的了么?给这小王子脖子套上枷,把他沦为奴隶吧。谁能拒绝一位王子这一点要求呢?

  攸利栖斯 拒绝你这要求的是卡尔卡斯,不是攸利栖斯。

  安德罗玛克 你这制造诡计、专会做坏事的狡猾东西,在战场上从来没有显过英勇,从来没有杀死过敌人,连你们希腊人自己都死在你的坏心眼所想出来的诡计之下,你竟想假托巫师和无辜的天神的名义么?全是你自己肚里造出来的。你这夜行的军人,居然敢独自在大白天杀人,可惜你要杀的只是个孩子。

  攸利栖所 我的勇气,希腊人都很知道,特洛亚人知道得更清楚。我们没有时间来浪费在谈话上,我们的船舶已经起锚就要开走了。

  安德罗玛克 赏给我些许的时光,让做母亲的向儿子行一回诀别的礼节,作一次最后的拥抱,好消解我那无穷的悲哀。

  攸利栖斯 可惜我不能对你表示怜悯。我个人所能做的,只是把时间缓一缓。随你的意思哭一个够吧,眼泪是会减轻痛苦的。

  安德罗玛克 (向阿斯提阿那克斯)亲爱的孩子,你是你父母爱情的证据,破落王朝的光荣,特洛亚最后的损失,希腊人最怕的敌人,母亲的徒然的希望!我时常发疯似地为你向你那闻名疆场的父亲,年高的祖父祷告,上天却不理睬我的祈求。你再也不能在王宫里掌握特洛亚的王权,对各国发号施令,叫所有的民族臣服于你的威力,打击战败逃窜的希腊人,在你的战车后面拖着皮罗斯的尸首了。你再也不能用你娇嫩的手挥舞小刀小枪,再也不能在广阔的森林里勇敢地追逐分散在各处的野兽,再也不能在规定的修禊日举行“特洛亚大竞赛”这神圣的节日的时候,以贵族少年的身份领导疾进的马队了;再也不能在神坛前以矫健如飞的步武,随着弯弯号角吹出的急速的节奏,在特洛亚神庙前表演上古的舞蹈了。你的死法比残酷的战争更使我痛心啊!特洛亚的城阙将看见比伟大的赫克托尔之死更悲惨的景象。

  攸利栖斯 做母亲的,不要哭了,悲伤过分的人总不肯节制自己的。

  安德罗玛克 攸利栖斯,我求你准许我再哭一会儿,让我趁他还活着,亲手合上他的眼睛。(向孩子)孩子啊,你死得太年轻了;固然年轻,但是已经有人怕你。你的特洛亚在等待你;去吧,趁你还自由,去看望自由的同胞吧。

  阿斯提阿那克斯 母亲啊,可怜可怜我吧!

  安德罗玛克 为什么紧紧地抱住我,徒然揪住母亲,要你母亲双手保护你么?就像小牛犊听见狮子吼叫赶紧扑到惊心的母亲的怀里一样,但是凶猛的狮子把牝牛推倒在一边,张开大口咬住那小小的牛犊,把它压死,衔起走了;同样,敌人要从我怀抱里把你夺走。孩子啊,让母亲吻一吻,带着母亲的眼泪,拿着母亲一缕扯下的头发,满心怀念着母亲,赶快到你父亲那儿去吧。且慢,再带去一句母亲痛心的话:“如果死人还感觉以往的痛苦,如果爱情没有随着死亡而消灭,狠心的赫克托尔啊,你愿意妻子服侍希腊夫主么?你为什么淡漠而拖延呢?阿基琉斯来了。”重新拿起这缕头发,再接受母亲的眼泪吧,这些东西是你父亲死后我所仅有的了;再吻你一次,把我这亲吻带给你的父亲吧。把这件长袍留下来,让母亲得一点安慰,因为它接触过你父亲的坟墓,接近过他的魂魄。上面若有他的骨灰,我一定用口唇去查看。

  攸利栖斯 (向随从)哭不完了——把这个阻止希腊人开船的障碍带走!

  攸利栖斯领阿斯提阿那克斯偕随从下。

  (杨周翰译)

  注释:

  指阿基琉斯杀死赫克托尔,将尸体拖在战车后面的事。夫妻一体,所以说“我的肢体”。

  珀利翁,希腊忒萨利亚地方山名,属阿基琉斯的国土。用此山所产木材制造的战车。

  “悲痛的果实”指死亡,死亡可以结束悲痛。

  “幸福的机会”指死亡,活着不幸,只有死后才得幸福。

  狄斯,普路同的别名,即地府。

  “走回头路”指死后又回到人间。

  指阿基琉斯显灵。

  指赫克托尔给妻子托梦,嘱咐她千万保护他们的幼子,不要让他遭敌人的毒手。

  指阿基琉斯的战友和副将帕特罗克洛斯借了阿基琉斯的盔甲出阵应战,为赫克托尔所杀。

  暗指他们的孩子将被希腊人捉去摔死。特洛亚若连根灭绝,一个男子都不剩,则这件更可悲痛的事(儿子被摔死)便无从发生了。

  指特洛亚城。

  指普里阿摩斯。

  克法勒尼亚,希腊西海岸外最大岛屿,和伊塔卡相邻,同属攸利栖斯。

  希腊人不开船,因为赫克托尔的儿子还活着,将来长大可能替特洛亚复仇。

  特勒玛科斯,攸利栖斯之子,用来代表所有希腊人的子孙。

  讽刺攸利栖斯平常专喜捎带坏消息。

  安德罗玛克在前一段里很肯定地说儿子已死,这当然不是实话,但这样的谎话没有关系。因为她没有发誓。在这段话里,她发了誓,因此便不得不说真话,而这“真话”可以有两种解释: 攸利栖斯可以把它解释为小儿已死,或小儿只进了坟墓,并没有死。因此攸利栖斯几乎被她骗过。

  这段话不一定表示攸利栖斯已知小儿藏在墓中,可能神巫确有掘墓的话。

  原文作“就是你们所出卖的坟墓么?”按,赫克托尔的尸体本可由希腊人任意处理,予以毁灭,但他父亲要保全尸体,出金宝从希腊人手里赎回安葬,换言之,亦即希腊人把尸体卖给特洛亚人了。现在攸利栖斯又要毁他的坟墓,所以安德罗玛克问攸利栖斯是否又要出金宝才能保全坟墓。

  皮罗斯此时并不在舞台上,阿基琉斯答应普里阿摩斯把赫克托尔尸体赎回,特洛亚人十分感激,故云“礼物”。

  “酒神的女侍”,意为“狂女”,象征人酒后的疯狂,所持藤杖即葡萄藤。这一段所描写的全是人醉后的情状。

  安德罗玛克在疯狂状态中,幻想看见亡夫的形象,前来帮她。

  以手触人脚,表示匍匐在地祈求的意思。

  攸利栖斯的妻子珀涅罗珀以忠贞闻名。丈夫出征时,儿子尚在怀抱,十年战争期中,以及丈夫返家前十年流浪期中,她的宫廷几乎全为求婚者所霸占,但她多方推辞。待到丈夫到家,与儿子合力把求婚者杀死。

  拉埃尔特斯,在儿子出征流浪二十年后回家的时候还活着。

  赫拉克勒斯征服了特洛亚,杀死国王拉奥墨东,原因是国王不守信约。他饶了拉奥墨东的幼子普里阿摩斯,并命他继承父位。

  赫拉克勒斯曾做过十二件常人不能做的事,包括降服野兽、怪物、飞鸟,并也多次下过地府。

  在希腊人出征以前,攸利栖斯不愿同行,就装疯不去;希腊将领帕拉墨得斯把他的秘密揭穿,使他不得不去,他因此怀恨,假造普里阿摩斯信件一封,贿赂帕拉墨得斯仆人藏在他床下,然后扬言他是奸细通敌;果然查处信件,希腊其他将领就把帕拉墨得斯用石头砸死。

  意谓:“不正大光明,偷偷摸摸的。”

  意谓“像皮罗斯的父亲阿基琉斯拖着你父亲的尸首一样”,也就是复仇的意思。

  修禊日是一种驱除邪鬼,祓除不祥,使地方、屋宇、军营、羊群等纯净的宗教仪式。

  特洛亚大竞赛是特洛亚儿童举行的一种骑马作战的游戏。

  指那些宁可为自由而死,不愿苟活作人奴隶的已故的特洛亚人。

  意谓:“又到你振作杀敌保卫国家的时候了。”

  原文作“我的坟墓”,夫妇一体,所以她的坟墓即赫克托尔的坟墓。

 

  【赏析】

  当特洛亚城中大火熊熊燃烧、遍地尸体的时候,希腊的将领争功论赏,抢夺着战利品,而亡国的特洛亚妇女们承受着悲惨的命运。妻子合上了亡夫的眼睛;母亲失去了绕膝的子女;年青的公主和年幼的王子悲壮赴死。与此同时,随着签轮飞转,作为战利品的女俘一个个被分配给获胜的希腊人,毁灭自己的国土的敌人竟然成为她们的夫主。这是特洛亚的妇女们在忍受了十年战争的无穷灾难之后,残酷命运中更为屈辱的一笔。塞内加的这部《特洛亚妇女》,以希腊神话为蓝本,唱出了特洛亚战争结束后的哀歌,控诉了希腊军队残忍野蛮,抒写了特洛亚妇女的不幸与无奈。剧情主要描写了三个妇女面临的悲惨际遇。直线发展,没有曲折和转变,一个悲字贯穿全剧始终。

  一、 气氛之悲凉。战争结束以后的特洛亚,断壁残垣。到处充满了大火、浓烟,被俘的妇女们在哭泣,在哀号。她们拍击胸膛,嚎啕大哭,哀号响遍了伊达山,哭声震动特洛亚海岸。这是即将各随新主去往敌国城邦的她们为特洛亚尽礼、向故乡告别唯一的方式。

  愤怒的阿基琉斯再次愤怒了。他的坟墓轰然裂开,他的忿怒的阴魂,高声喊叫,响彻海滨,要希腊人将其生前喜爱的特洛亚公主波吕克塞娜献祭于他,才准他们起航。阿基琉斯的阴魂狂烈、凶猛、骄纵、暴躁,完全是一种胜利者的姿态;相比之下,赫克托尔的亡灵则显得疲倦、消沉、悲伤、沉重。他向妻子安德罗玛克托梦,要其保住家族命脉。同为对阵双方阵营的主将,同为各自民族的英雄,亡国的命运却使昔日温情而负有责任感的赫克托尔失去了锐气和光彩。和被俘的特洛亚妇女一样,他的头上蒙着一层尘土,那应该是他一心眷恋的特洛亚的国土吧。火焰、浓烟、尘土、哀号、亡灵,这一切无不渲染着悲凉的气氛。

  二、 心理之悲怆。神巫宣布必须把公主献祭给阿基琉斯,还须把赫克托尔的幼子处死,以绝后患,希腊人方能扬帆驶过大海。这里节选的第三幕,写安德罗玛克保护儿子时的混乱心理,十分精彩。这一幕表现的是败者极力保全血脉,胜者急于斩草除根的利益之争。一个手无寸铁的柔弱女性向命运无助吁求,一个母亲无畏守护自己的孩子,心怀一线希望的母亲和敌军诡计多端的将领展开了一场心理战。作为母亲,安德罗玛克极力想要保全孩子的性命,可是曾经的崇楼峻宇、宫殿城阙早已成了一片灰烬,竟让一个孩子无处可藏,只有丈夫的坟墓是唯一的避难所;然而坟墓、死亡都是不祥之兆,这理应是一个母亲最怕提及、最不愿和孩子联系在一起的东西。可是此时,这个无助的母亲字字句句充满了不祥的揣测,传递着小王子不知所踪、死于非命的信息。尽管这些只是假意的谎言,却是一个母亲以无比悲怆的心情押上的最无奈的赌注。经历了十年战争和丧夫之痛、目睹了亡国之灾的安德罗玛克此时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一切有关死亡的字眼和朕兆,一点点的恐吓和威胁都会使她颤抖和慌乱。攸利栖斯抓住了她的这一心理弱点,以铲平赫克托尔的坟墓相威胁,将安德罗玛克的心理防线彻底摧毁。丈夫和儿子,是她生命中最挚爱的两个亲人,此时都需要柔弱的她去保护,却终将难以两全: 要么丈夫尸骨无存,要么儿子惨烈赴死。她不得不作出最残酷的抉择。这便是命运,让胜和败都如此彻底。

  三、 场面之悲惨。迫于希腊人要捣毁丈夫坟墓的恫吓,安德罗玛克不得不忍痛将年幼的爱子唤出。随后,为了献祭阿基琉斯,希腊人命海伦前去诱骗公主波吕克塞娜穿上出嫁的盛装,死如赴婚。面对死亡,公主与幼子面无惧色,视死如归。赫克托尔之子毫不踌躇地走向城墙之巅,神色骄傲而勇敢,“所有的人都为之流泪,而唯有他不哭”(第五幕)。在他的祖父曾慈爱地把他抱在怀中的城头,心甘情愿地跳落下来。而容颜美丽的公主也刚毅赴死,面朝下含怒压向阿基琉斯的坟头。幼子血肉模糊、不成形状的尸骸,公主瞬间被残忍的墓土全部吸干的鲜血,这样的场面何其悲壮、何其惨烈。以至于“特洛亚人偷偷暗泣,胜利者放声大哭”(第五幕)。

  战争最大的受害者永远是妇女和儿童。他们手无寸铁,无法抵抗。战争让女人走开,但战争的后果却要妇女来承担。女性在战争中的角色,就是无辜的牺牲品以及收拾残局的人。更为悲哀的是,就算她们承受了最深重的伤害,有时也不能得到同情和安慰,反而受到更大的屈辱。

  十年一战,胜败已成定局。这场战争因争夺一个女人而起,却以更多的妇女被奴役而终,给特洛亚和希腊人都带来灾难。特洛亚老王后赫枯巴说,这是命运的安排。阿伽门农说,是命运把人的权利抬得更高。神巫卡尔卡斯说,希腊人要启程,必须付给命运之神照例的代价。安德罗玛克对她的幼子说,命运如果帮助受难人,你会得到安全;命运如果要你死,你也有了葬身之所。攸利栖斯说,我是来执行无情的命运交给我的职务的。面对命运,再强大者都无能为力。

  自由意志与命运的冲突,一向被认为是古希腊悲剧的主要线索。塞内加的悲剧继承了希腊悲剧的传统,抒写了被俘的特洛亚妇女的命运悲剧。输了就要丧失一切权利,这是战争的铁律。希腊将领皮罗斯说:“胜利者有权利要做什么就做什么。”(第二幕第二场)然而对于塞内加而言,他是从罗马人的角度来反思战争,而且也是从特洛亚人的立场反对战争的。通过对胜利者希腊军队残忍野蛮的斥责,塞内加也揭示了罗马社会强权专制的现实,以及他痛心疾首于当时的暴虐皇帝和专制制度,却又无可奈何的颓废消沉的心情。

  (蔡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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