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城市污染暂时还无法完全消除,市中心幽深、安宁、和谐的公园就成为人们心目中的人间佳境。这里自然是不会发生什么污染问题的。然而也不。
不久前,听说公园里有一只鹩哥很特别,群众争相去观看,出现了一时少有的“鹩哥热”。我当然要去。为了有点知识准备,我先翻阅了秦牧同志的一篇随笔。据这位见闻广博的作家说: 我国有些地方的鹩哥极为灵通,拿到世界任何地方去展览或比赛,都会得分、夺魁。这种鹩哥不仅能说流利的普通话,而且看见饲养员,会亲热地称呼: “老刘! ” 看见孩子们爬过栏栅靠近鸟笼,便会用维持秩序者的口吻说:“外面看!”围观的群众多了,它竟对人说: “你们是哪里来的鹩哥?”委实灵通得很。我们这里的鹩哥也能这样吗?
“百闻不如一见”。我兴致勃勃地夹在孩子和男女游客之间去观光了。只见一个孩子拍手叫: “鹩哥! 鹩哥! 你说话! ” 鹩哥在笼子里跳几跳,没回答。另一个孩子又急着歪着头叫: “鹩哥,快说话,快说话。” “操你妈×! ” 鹩哥劈头来了这么一句粗话,在场的人都以为听错了,不敢相信。一位女游客开口了: “你说什么? 鹩哥? ” “操你妈×,操你妈×——”这回都听得一清二楚,游客们大都皱眉结舌。我也愣住了,脑袋嗡嗡响起来……
见解 吴之如 画
呵,这就是这只鹩哥的特别地方吗?这就是“鹩哥热”的原因吗?幸好它只在敞乡展览,没有参加国际比赛,否则,我们大家的脸往哪里放?
我满腹疑团走访了公园负责人。这是位阅历很深的园林老专家。他只含蓄地回答了我一句话: “鸟语人言无不通嘛。”
俗语说; “鹦鹉学舌”,号称会讲话的鹦鹉其实也是从人那里学来的。唐诗: “含情欲说宫中事,鹦鹉前头不敢言。”看来,八、九世纪时的人就已经注意和防范着了。由此可见,与鹦鹉同“宗”的鹩哥的粗言秽语,也是从有舌头的人那里学来的。当然,启蒙老师首推那些日夜跟它厮混的“语言大师”了。然而,“语言大师”又为什么长期来尽教鹩哥说些不堪入耳的话?这些人也是从十年动乱中过来的。在十年动乱中,粗鄙的社会生活,需要和造就的是捣乱、粗鄙的人。粗鄙的人只有粗鄙的语言。因此,鸟语人言无不通,就“通”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十年动乱,从污染人的灵魂到污染人的语言;不仅污染了人,还污染了鸟。污染进了宁静的公园,把我们最神往的这块难得的清洁地方也给弄脏了。
中华民族是古老文明的民族。她的语言是世界上最活泼、丰富、优美的,也是最文雅、谦逊、和气的。她的语言总是给人以尊重、温暖和鼓舞。可今天,连人们喂养出的鹩哥也出言不逊、开口就骂人,粗俗鄙陋,语言的污染到了何种严重的程度。言为心声,语言是思想的直接现实,是心灵的一面镜子。这多大地影响我们的民族自尊心和自信心呵!紧迫的现实要求全中国的人,都来研究“环境保护”问题。保护我们的社会,保护我们的公园;保护我们的人,也保护我们的鸟。
(1981年6月13日《广西日报》)
赏析 鹩哥,在南方的公园里或庭院中,是一种逗人喜爱的小鸟。它识人性、懂礼貌,会热情招呼游客,给人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曾慧民同志的这篇杂文,以“这里的鹩哥会骂人”为题,一反常意,自然引起了读者的阅读兴趣。文章的标题通俗、新鲜、带有悬念。这比起“游园有感”、“鹩哥骂人漫议”之类的题目,艺术效果就要好得多了。
读完全文,我们才知道,作者名为谈鹩哥,实为写人、写社会。通过动物来写人、写社会,这乃是杂文作者常用的手法。这样写,可以增强文章的故事性、生动性,避免“直、露、平”,避免抽象说大道理。这篇文章,以形象的笔墨,通过公园里的鹩哥骂人这一新鲜趣闻,用生动的事实说明了“文革”十年带给人民的巨大灾难,不仅在政治上、经济上、文化上,而且严重地污染了人的灵魂,污染了人的语言。“鸟语人言无不通”,鹩哥的粗言脏语,“是从有舌头的人那里学来的”,而这些人又是“粗鄙的社会生活”所造就的。文章层层剥笋,揭出了“四人帮”毒害之深。指出清除其遗毒,恢复我们民族优良传统的迫切性和重要性。
这篇文章在结构上也是颇费匠心的。文章采用欲抑先扬的手法,在开头先尽情铺陈公园的幽静,鹩哥的语言美。在污染还无法消除的今天,公园是“人间仙境”,因为那里幽深、宁静,所以是“不会发生什么污染问题的”; 鹩哥能招呼人,勾引了人们对鹩哥的美好的回忆。当自己准备去领受一下这些乐趣时,鹩哥突然大吐粗言,骂人不止。作者笔锋一转,文章形成波澜,出人意外,收到了强烈的艺术效果。作者在记叙的基础上,转笔对这一令人奇怪的现象进行议论、分析,引起读者对这一现象的思考。文章的前半部分记叙具体,后半部分分析得当,全文以鹩哥骂人这一现象为写作中心,浑然一体,生动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