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品店里,花生米又作为商品出售了; 靠近城郊的街头,卖花生米和葵瓜籽的更多了。
五十年代前期,花生米几乎随时随地都能买到。孩子们爱吃,不亚于冰琪淋。大约是进入以粮为纲、而纲举目并不张的时期,花生米就连同其它一些食品,从人们的生活里逐渐消失敛迹。
“花生米哪儿去了? ” 孩子问。
“出口了。换钢铁支援社会主义建设不好吗? ”
孩子的心是纯真的,一听支援社会主义建设,还有什么舍不得的呢? 在幼小者的想象中,大轮船装上大包大包的花生,飘洋过海,又装上大批的钢材开回国内来,于是盖起了大片大片的工厂。
三年困难时期,花生米更成了梦里的记忆。但就在那时候,我们也听到敬爱的周恩来同志拒绝收下民航机组同志们从南方为他捎回的一小包花生米。时难年荒,竟至八亿人民的好总理不忍吃一点点他喜爱的花生米,确实使人别有一般滋味在心头。
后来,调整了经济政策,花生米又奇迹般地突然出现在街头。调整的方针如同一阵及时雨,使久涸的心田得到滋润,使人民群众在连续数年的紧张、疲劳、饥饿之后,得到一点休养生息,自然博得人民群众——首先是农民——的欢迎,连孩子们也是高兴的。
然而,好景不常。一批判“复辟倒退”,花生米也被戴上“资本主义”的帽子。这顶帽子是否合适先不说,反正花生米连同其它不少东西又一再杳无踪影。剩下的只是一些空洞的口号。为什么老百姓喜欢的东西总是得不到哪怕是一点的满足呢?为什么就连小小的花生米也未能幸免成为左倾路线下的牺牲品呢?
花生米,终于又成为生活里的珍品。十多年中,偶尔有亲友从外地农村捎来一小袋,简直就象罕见的补药,象久别重逢的故人。面对“连续××年夺得大丰收”的新闻报道,捻着难得一见的花生米,有时候只得揪心地苦笑一声。
“什么时候能随便买到花生米该多好! ”仿佛成了可望(盼望之望)而不可及的幻想了。
其实,说容易也容易。路线对了头,政策落了实,不再是墙上的口号,不再是夸夸其谈的画饼,而是真正在人民生活中生了根,开了花,结了果,变成实实在在、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岂止花生米,更多更好的东西都会一一出现的。
如果说从一滴水能看到太阳的光辉,那么,从一颗花生米也未尝不能看到大千世界。在花生米这么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上,不是也能看到一点二三十年来的人世沧桑吗?
想到这儿,不觉又丢一颗花生米入口,细细、细细地咀嚼着。
(1982年花城出版社《留春集》)
赏析 鲁迅曾经说过:杂文“有着时代的眉目”。杂文从它诞生的那一天起,就是与社会的政治形势密不可分的。一篇好的杂文,要求作家能用敏锐的眼光和深邃的思想,去捕捉和分析生活中的一些现象,及时反映出时代跳动的脉搏,表现出人们广为关心的各种重大的问题。《花生米》就是这样一篇好文章。
从“一颗花生米”去“看到大千世界”,“在花生米这么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上”,“看到一点二三十年来的人世沧桑”,正是这篇杂文写作的主旨和特点。作家从食品店里的花生米多了这一生活现象,想到了三十多年来花生米的时现时隐: 当党的正确的政策落实后,花生米就到处出现; 当左倾思想危害的时候,花生米又“杳无踪影”了。事实充分说明了路线对头、政策落实是生产发展的保证。作家运用以小见大的传统的杂文写法,使读者从具体的叙写中去体会这一道理,从而激发读者更加热爱我们今天的生活,更加珍惜粉碎“四人帮”以后,特别是党的三中全会以来所出现的大好形势。文章确是做到了“其言浅而其旨远”,内容的精深反映出作家思想的精深。作家在党中央作出《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之前,就能如此简要地概括三十年来的正确与错误,确实是难能可贵的。这充分说明了一个杂文作者努力提高自己的马列主义思想水平的重要性。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杂文家实际上也是个思想家。
袁鹰的杂文,形象性强,语言明白、晓畅,感情真切,富有强烈的感人力量。文中对于孩子的问话与想象的描写,生动、感人。文末一句话,紧扣读者心弦,使人难忘,令人深思,余味无穷。文章能够抓住一句话、一个镜头、一个细节去具体描写,使人仿佛处在作者所描写的生活之中一样。全文文理相济,情采并茂,使人十分爱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