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今中外,世人大多崇尚第一。于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第一个发现新大陆的人,第一个环球航海的人,第一个世界冠军,第一个搞改革承包的,便备受赞扬。他们的胆识、业绩、才华、毅力、事业心、创造性等等,成了人人津津乐道的话题。“第一个”一旦踏平险浪到达彼岸,他们的头上总不乏一个神秘的光环。这不足为奇,因为他们毕竟是英雄。而崇拜英雄则是造就更多英雄的土壤。
在“第一个”头上耀眼光环的映照下,继之而来的“第二个” 便黯然失色。而岂止无光,有时还要遭受奚 落和嘲弄。“第一个把少女比作花的人是天才,第二个把少女比作花的人是蠢才” ,便是典型的例证。
果真“第二个” 就如此猥琐不堪么? 我看未必。第一个固然伟大,第二个也有了不起的地方。虽然不需要更多的匠心,却需要更多的勇气。第一个人受到自己革新的麻醉,可能不知道危险,第二个却看见了深渊,还要往里跳。第一个提出日心说的哥白尼担惊受怕,第二个坚持日心说的布鲁诺面对火焚终无退缩。第一个的冒险,有成功后可能的名利的补偿,而第二个却是看到桂冠已被捧走,还要继续前行,这又需要精神上非有更高的境界不可。
第一个的成功,自然需要他卓立独行的努力,有时也要第二个的支持和辅助。一个人在荒野上走过,没有继来者,只能说留下了一行脚印; 有了第二个,他开过的地方才成为路。第一个的成功,一般需要有第二个的验证才能确认,需要有第二个的扩张战果,才能显示出其重大意义。没有第二个人吃螃蟹,第一个吃螃蟹的不会受到崇敬; 没有第二个人到美洲,哥伦布就没有那么伟大。第一个的真正成功,不在于他一个取得了什么,而在于他使身后的众人获得了什么;第一个的真正困境和悲哀,不在于他前面无路,而在于他后无来者。
然而 自 古以来,人们对第一个的讴歌并不少,对第二个的贬抑却太多。这就造成了一些人的畸形心理和反常行为。眼里只认第一,便拚命去争第一,即使是“天下无能第一” ,也洋洋自得; “第一大盗” 也觉颇有身价。鄙弃和不屑于做第二个,以致推广一项科研成果甚至比创造发明它还费力十倍; 明明有了成功的捷径,还非要另搞一套,从头做起。这种心态和环境氛围造成的贻误和损失,比不崇尚和承认第一更大更烈。
有胆有识、敢为天下先的第一个固然是英雄,而头脑清醒、明智豁达、自觉见贤思齐、择善而从之的第二个亦不失英雄本色。我们勇于做第一个,有的时候,也不妨做做第二个。
(1988年9月17日《人民日报》·海外版)
赏析 现实生活中存在着各种哲理,有的已为人们广泛认识,甚至成为家喻户晓的口头禅,有的却仍处于混沌迷离状态。对于杂文创作来说,能够发现和开掘后者,写出一点新颖之处,创作上就是一个胜利。本篇的主要价值即在于此。
单看题目——《论“第二个”》,就是独特别致的,很少有人或几乎没人写过。自古以来人们大都是“第一”的崇拜者,连阿Q也曾为自己是第一个能“自轻自贱”的人而自豪过。这样,作品未开篇就以题目的出新制胜而抓住了读者,牵动着我们的理解力去追踪作者见解的内在意义。作品开头先虚冒一段,貌似肯定第一的伟大价值,骨子里却是为写第二作了有力的渲染和铺垫,树起了鲜明的“参照物”,因为第二在人们心理上的长期猥琐不堪,是因为对第一的过分崇拜而致的。接着,作品因一及二,循序渐进,在与第一的比较中,引出了对第二的一系列解释:既可与第一共存互补,又有不可替代的独立价值,启示人们一个伟大的真理——失掉了第二,也就无所谓第一。特别是作品最后对那种只崇拜第一、贬抑第二所造成的危害的揭示,使人既有深切时弊之慨,更有是非观念明确的优越感和陶醉感,进而自然于情感上涌起惊喜的漩涡与浪花。作品即起即承,随转随收,虽不以委婉曲折见长,却以哲理的新鲜和刺激独异其趣,是十分凝炼精巧的佳作。
但是,值得玩味的是,本篇的最大价值,仍在于它争得了第一:是第一个论“第二个”的。倘是早有先例,本篇又无演进和深化,那它的价值定会黯然失色,不然的话,作者为什么不继人之后而重复赘谈第一呢?关键的就在于有所发现。以此推之,倘是一切第二都是简单的亦步亦趋的重复前人,毫无创造性可言(那些把“第一”的创造付诸实践的人,当不在此列),那么社会的发展便会永远停留在原有的水平上,象坛子里的水一样既不流也不动。可见,虽系第二,也应当合化着第一。此中哲理,当是也不应忽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