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公湖畔,游人如织。
新近宣告落成并开放的包公祠内外,观者云集: 青年,老者,干部,外宾,农妇……,还有身披艳丽时装的摩登女郎等等。可能受到这座建筑物恢宏气势和沉郁色调的影响,这里较少在一般游乐场所出现的爆发性的欢声笑语,人们的交谈声是低低的,更多的人则似进入了历史的沉思。……
1
一个戴着红领巾的女孩在询问那位老者: “爷爷,包公官有多大? 他是个党员吧?……”
老人呵呵一笑: “他可不是党员,他的官嘛……,打个比方,和现在北京市长差不多。不过那时和现在不一样,市长还兼法院院长。要不他怎么该审陈世美的案子呢……。”
红领巾眨着好看的大眼睛还问: “那包公也是个当大官的,他怎么不向着当官的,敢情他们内部闹矛盾吧?……”
老者收敛了笑容,拉起孙女匆匆走开了: “小孩家,莫乱说。”
2
蜡像厅是人们驻足较久的地方。那衣着入时的女郎高举纤手在向她的男伴侃侃而论: “秦香莲,窝囊! 换了是我,俩孩子交给老包处理,自己走自己的路,找个比陈世美强的气气他。……”
男伴红着脸,声音低八度: “那不是因为爱情嘛! ……”
女郎的声音提高八度,“他不爱她,她还爱他个屁,贱脾气! ”
……
3
在正殿里,在呈古铜色的、庄严肃穆的包拯像前,两位干部模样的人在低声交谈。
甲:我看这包公祠可以附设党校分校或特别班,联系历史,联系实际学习,对不断整顿党风大有好处。……
乙:人大会议选出新的主任、市长、法院院长,应该到这里举行宣誓就职典礼。……
4
附近几个人,从他们的言谈听来大概是科技工作者。
其一端详着两口铜铡在自语:这铡……还显小了一点,成慑力不足……现代人的胆子比古人大多了。
又一位也是心不在焉地: “我在想……”
“你又在想什么,我倒真愿意听听你在包黑子大殿上还能搞个什么发明创造……?”
“西方不是有什么‘测谎器’ 么?我想在两口铡上能不能安个什么电子装置,凡是贪官污吏或有严重以权谋私行径者,一接近它,铡口就会发出龙吟虎啸之声……。”
“这样一来,如果让现任官吏到这里列队走过,其中某些人的表情一定是十分好看了!”
“设想好得很,可惜,不等你的发明创造成功,恐怕已经把你安排到应该去的地方去了……”
5
有两位中年人,一个较胖一个较瘦,他们之间发生了一场思辩性争议:
胖者: “四人帮”那会儿提出“清官比贪官可恶,到底是什么道理我至今没有弄通。是否因为清官多了,国泰民安,就延长了封建皇朝的统治;倒不如多几个贪官,民不聊生老百姓就会起来闹革命,……因此,客观上就是贪官推动了历史前进。”
瘦者: 那是他们故弄玄虚的“理论”,其实并不是那么一回事,实质上叫 “作贼心虚” 。“反清官论”者,其实不过是怕“影射”,怕人们论清官骂昏官,骂来骂去骂到他们头上,如此而已,岂有他哉! ……
6
一位带有深度近视眼镜的,看样子象历史教员一流,独立中庭,徘徊沉吟,似有无限感慨地叹息:
“包拯的时代已过去近千年之久了,逝者如斯! 人民怀念他,自然是有理由的,因为他刚直不阿,因为他伸张了正义,因为他用锋利的铡刀斩断了一颗颗罪恶的头颅,他是我们漫长的黑暗王国中的一线光明! ……
但是,我们今天已经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总应该是法治而不再是人治的时代了吧? 国际歌唱得何等好啊: 从来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全靠自己救自己!
难道还应该寄希望于 ‘清官’ ,难道还要向一位清官顶礼膜拜? 为什么……”
7
暮色已经苍茫。我们离开了包公祠。在归途上,我们在为听到了这些话而凝思。
忽然想起了一位西方哲学家说过的话:
“产生英雄的民族是不幸的。”
我想补充一句:
膜拜清官的人民更是不幸的! ”
(1988年第5期《杂文界》)
赏析 在杂文写作队伍中,王大海已经是一个年过花甲的老兵了,但他的杂文却充满了青春的活力。他擅长于写随笔、偶感式的杂文。人们常说散文(包括杂文)要散中见整,其实“整” 或许容易些,但“散”却难矣。这里的“散”当然不是散乱无章,而是指松弛,洒脱,潇洒,自如,纵横驰骋,无拘无束。本篇即是这样的随感式的杂文。
文章的题目是“历史的回声”,即今人如何评价历史上的包公其人其事。作者在巧妙地赞扬了包公的刚正不阿,为民伸张正义之后,通过人物议论把读者注意力引向深沉的思考,使读者面对现实生活中的党风不正、干部腐化等现象,最后归结为“膜拜清官的人民更是不幸的”这样哲理性很强的论题。
这篇杂文妙在作者不过多直接议论,而是通过七个片断来渗透。每段安排一个镜头,巧妙地用场面中的人物对话来显示作者的精心思考。片断之一写红领巾问老爷爷当大官的包公为什么不向着当官的陈世美。之二,青年男女认为秦香莲本人愚昧是造成她悲剧的一个原因。之三,两个干部提出应教育干部学习包公的清正廉明。之四,科技人员想通过科学方法整顿不正之风。之五,通过中年人争辩,说明现今官僚腐败与“四人帮”影响有直接关系。之六,用历史教员的话说明清官是历史的产物,现在对清官的膜拜是一种愚昧的表现。之七,作者认为“膜拜清官的人民更是不幸的!”这种结构安排看去零散,实际上是逐层深入的:从人们仰慕包公,肯定清官,学习清官过渡到了膜拜清官,并发出了振聋发聩,惊世骇俗之警句: “膜拜清官的人民更是不幸的!”这样得出结论,可以说是水到渠成,自然成章。它有力地批评了许多人头脑中根深蒂固的“人治”观念,希望八十年代的人民要能够自己解脱自己,自己当家做主。过分膜拜清官,事实上是把自己置身于奴隶的地位了。
此外,这篇杂文用对话的方式写成,语言生动、凝炼、形象,真实感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