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树真惊人,每棵
都与邻树结紧,似乎言语
是一种静止的表演。
或许是机缘巧合
我们在今晨相会
远离世界,似乎
有默契,你和我
突然变成这些树
想把我们说成的那样:
说是他们存在于此,这事
本身说明问题;说是不久
我们就能抚摩、相爱、解释。
高兴的是我们从未发明
如此秀色,我们被包围:
一种充满喧声的寂静,
一幅油画,上面冒出
一部微笑的合唱,一个冬晨。
我们的岁月放在费解的光中,
走着,裹在这样的缄默之内
似乎用这些话音就能自卫。
(赵毅衡 译)
人类总是把大自然比作母亲,因为她那温柔的怀抱永远是人类栖息的摇篮,永远是人类心灵的憩息所。大自然还是人类的师长,她那博大的胸怀每时每刻都给陷入心理危机的人类以慰藉和启迪。约翰·阿什贝里的这首诗形象地刻划了人怎样在大自然面前领悟到生活的真谛。
诗中的“我”、“你”和“我们”代表了在现代社会中感到失望、迷惘和孤独的人们,当然,这里边也包括诗人本人的身影。两次世界大战和经济大萧条,粉碎了人们对前途的美好幻想,置人类于前所未有的失望之中。人们纷纷遁入自己的内心,用一层坚硬的外壳把自己的灵魂紧紧包裹起来, 人际关系空前冷漠,彼此之间,防范代替了友谊,冷漠代替了温情, 人们倍觉孤独。许多诗人伤心地哀叹人世的孤独和悲凉,约翰·阿什贝里却以饱满的激情,呼唤人类心灵的沟通,呼唤人间不可或忽的爱心。
诗一开始, “我”的目光落在大自然中的几棵树上。这些树枝条交错,相互缠结,就象亲密的朋友一样,亲热地拥抱在一起。 “我”被深深地触动了,不由得感叹道:“这些树真惊人”。它们坦率热烈地用行动而不是用语言向世界显示出彼此之间的友情。此时此刻,“你”和“我”,两颗孤独的心灵,从充满了烦恼与喧嚣的茫茫人海中逃遁出来,在这几棵枝缠叶绕的大树前不期而遇。它们的默默相拥对“我们”说来是比语言更为有力的谕示。蓦然, “我们”顿时感受到了这些树对“我们”的启迪: “说是他们存在于此,这事本身说明问题;说是不久我们就能抚摩、相爱、解释。”现代人迫切渴望的,正是能彼此“抚摩、相爱、解释”,脱下披挂在心灵上的甲胄,彼此感受、彼此聆听、彼此包容。
孤独的灵魂在大自然的启迪下找到了归宿,顿觉四周的景色秀美绝伦, “我们被包围”在“如此秀色”之中,不仅体验到极大的美感,同时还体验到心灵净化和升华的愉悦。诗人进一步把这种感受推向形象的高峰: “我们”仿佛置身于冬天的早晨,天地晶莹洁白,世界悄然无声。突然,心灵的大彻大悟使“我们”在“寂静”中听到一片“喧声”,仿佛自无声处传来一声惊蛰的春雷;又像一块画布,上面布满了“微笑”的面孔,化成震耳欲聋的“合唱”。这是神圣庄严的天籁之音,猛烈地撞击着“我们”的心扉。 “冬晨”的“微笑”、“微笑”的“合唱”和“寂静”中的“喧声”,既是“我们”心灵的体验,也是这几棵树对“我们”的呼唤,呼唤“我们”走出孤独的茧壳,走向“抚摩、相爱、解释”。
最后,诗人的笔锋又返回现实世界现实生活象一座巨大的迷宫,一道费解的难题,人性在孤独的“缄默”里苦苦挣扎,只有这来自天际的自然的呼唤,鼓舞着人们去孜孜寻觅相互的友爱和理解。
人性在现实生活中受到严重的压抑,被残酷地扭曲,在大自然的启迪下,它觉醒了,并力图找回久已失落的自己。诗人很擅长刻划心理的感应和体验,擅长描写意识最深处的活动。在这首诗里,诗人花了很大的篇幅来描写“我们”站在这些树前所看到、听到、和——也是更重要的——感受到的一切, 使读者不知不觉地同诗人和诗中的“我们”一道感受,一道体验,一道追求,一道升华。这首诗之所以能打动读者, 其魅力就在于此。
这首诗发表于一九五六年。就在这一年,战后西方“垮掉的一代”的代表人物艾伦·金斯堡面对长满了恶疮毒瘤的社会发出了愤怒的“嚎叫”,反映了看不到前途的一代青年对现实社会的强烈的憎恶以及他们心中的失落与迷惘。刚刚二十九岁的青年诗人阿什贝里则在自己的这首诗里呼吁人类应该彼此理解、彼此包容、彼此相爱,这无疑是在文坛上吹起一缕春风,希冀复苏人们冰封的灵魂。
(罗雅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