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菊
——重阳节前一日作
插在长颈的虾青瓷的瓶里，
六方的水晶瓶里的菊花，
钻在紫藤仙姑篮里的菊花;
守着酒壶的菊花，
陪着螯盏的菊花;
未放，将放，半放，盛放的菊花。
镶着金边的绛色的鸡爪菊;
粉红色的碎瓣的绣球菊!
懒慵慵的江西腊哟;
倒挂着一饼蜂窠似的黄心，
仿佛是朵紫的向日葵呢。
长瓣抱心，密瓣平顶的菊花;
柔艳的尖瓣攒蕊的白菊
如同美人底蜷着的手爪，
拳心里攫着一撮儿金粟。
檐前，阶下，篱畔，圃心底菊花：
霭霭的淡烟笼着的菊花，
丝丝的疏雨洗着的菊花，——
金底黄，玉底白，春酿底绿，秋山底紫，……
剪秋萝似的小红菊花儿;
从鹅绒到古铜色的黄菊;
带紫茎的微绿色的“真菊”
是些小小的玉管儿缀成的，
为的是好让小花神儿
夜里偷去当了笙儿吹着。
大似牡丹的菊王到底奢豪些，
他的枣红色的瓣儿，铠甲似的，
张张都装上银白的里子了;
星星似的小菊花蕾儿
还拥着褐色的萼被睡着觉呢。
啊!自然美底总收成啊!
我们祖国之秋底杰作啊!
啊!东方底花，骚人逸士底花呀!那东方底诗魂陶元亮
不是你的灵魂底化身罢?
那祖国底登高饮酒的重九
不又是你诞生底吉辰吗?
你不像这里的热欲的蔷薇，
那微贱的紫罗兰更比不上你。
你是有历史，有风俗的花。
啊!四千年华胄底名花呀!
你有高超的历史，你有逸雅的风俗!
啊!诗人底花呀!我想起你，
我的心也开成顷刻之花
灿烂的如同你的一样;
我想起你同我的家乡，
我们的庄严灿烂的祖国，
我的希望之花又开得同你一样。
习习的秋风啊!吹着，吹着!
我要赞美我祖国底花!
我要赞美我如花的祖国!
请将我的字吹成一簇鲜花，
金底黄，玉底白，春酿底绿，秋山底紫，……
然后又统统吹散，吹得落英缤纷，
弥漫了高天，铺遍了大地!
秋风啊!习习的秋风啊!
我要赞美我祖国底花!
我要赞美我如花的祖国!
【导读】
遥想中国菊，此时为谁开
我也有过与闻一多同样的生活体验：那年我初到江南异乡，看到江南菊花，我会想到北方故乡的那朵，“丛菊两开他日泪”，于是想起相关的或甜或苦或涩的岁月、一去不回的岁月;看到飞动的鸽子，我也会想到故乡的鸽群撒下的阳光斑点。
闻一多在美国看到了菊花，于是想到了故国的菊香浩荡，只是美国的日历上没有重阳节。重阳节(农历九月初九)是我国传统节日。“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时序又是深秋，于是他把对故乡的思念寄托于“菊”。在中国文化中，“菊”象征着高洁坚强、隐逸高蹈、刚烈不屈。
诗人高声赞颂、反复吟唱：“我要赞美我祖国底(的)花!/我要赞美我如花的祖国。”
闻一多采用了罗列的方式，在他看来，不罗列不足以表达深挚的情怀：未放、将放、半放、盛放、鸡爪菊、绣球菊、江西腊、檐前、阶下、篱畔、淡烟笼着、疏雨洗着、金底黄、玉底白、春酿底绿、秋山底紫、小红菊花儿、古铜色的黄菊……
“落英缤纷，弥漫了高天，铺遍了大地!”中国的菊花，因远离而近在眼前，因不见而更加清晰。此时的闻一多，也许需要这样的文化自励，但其中不免有点自傲又有点自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