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解读《红楼梦》
红学研究
在新千年第一个春天,作家出版社推出的《红楼梦脂评校本丛书》的第一种——《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甲戌校本》终于面世了。
这是自从1927年胡适先生发现并收藏甲戌本以来,在国内外首次出版这一国宝级珍贵抄本的校订本。周汝昌先生为本书所作序言和传媒对此书的报道,都强调这是“填补了《红楼梦》版本史上的巨大空白”。所以此书的出版,不论在专家学者或普通读者中都引起了较大的反响,给予积极的评价和出乎意料的热烈欢迎。此书面世不到三个月,竟重印三次达三万册。
作为这一套丛书的校订者,我自然对此感到欣慰。但我还是觉得,到目前为止,不论以前读过或没读过《红楼梦》的人——甚至包括海内外的一些专家学者——恐怕对于校订出版这一套有代表性的脂评校本丛书的实际意义,仍然缺乏足够的认识。不然的话,在《红楼梦》的创作史上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两种稿本的过录本——甲戌本和庚辰本——已经发现了半个多世纪,连同这两种本子一道被列入脂评校本丛书的蒙古王府本也已经被我们的国家图书馆收藏了整整四十年,按说早就该有高水平的校订本问世了,哪还轮得到我这个半路出家的研究者来承担这一重任呢?
正因为如此,我才觉得在这一套丛书陆续推出之际,有必要把我心中郁积已久而不吐不快的一些涉及到对脂评本正确估价的问题,提出来供广大读者及有关专家参考。
一、为什么要重新解读《红楼梦》
我提出这个问题当然不是说要全盘否定过去专家们对此书内涵的研究与剖析。但无情的事实的确可以说明,自从两百多年前程伟元、高鹗用木活字摆印的百二十回本《红楼梦》问世以来,不论是研究此书的专家还是按照专家们的指引来阅读这部小说的普通读者,对这部“千古未有之奇书”(脂砚斋语)的认识了解,似乎至今还停留在比较浅的层面上而对其特异的艺术表现手法及深藏不露的思想艺术内涵所体现的更重要的本质特征,却显然缺乏真切的感受和深入的了解。更主要的是,我们向来就少有通过某种途径去真正了解这些本质特征的明确意识。我把这种现象称为“感受”和“意识”的障碍。
为什么对《红楼梦》这部众口一词赞赏有加的文学巨著,竟然会比较普遍地存在这种“感受”和“意识”的障碍呢?
从本质上讲,固然是由于曹雪芹当初所处严酷的社会环境迫使他不得不采用一种“戴着镣铐跳舞”的特殊艺术手法去写这部书而造成的。但即便如此,这也不能被看作是产生上述现状最根本的原因。实际上,以曹雪芹过人的才智和深厚的学养,他不可能如当今某些先锋“艺术家”那样,胡乱抛出一部让人永远不知所云的“天书”便完事大吉。他在历经二十载艰辛,反复修改这部心血之作的过程中,其实早已作了巧妙的安排,试图对读者进行引导。问题是,我们长期忽视了作者的一片苦心,以致在此前出版的各种《红楼梦》排印本中,几乎清一色的全然取消了作者的这一精心安排。
二、怎可以长期不向读者普及脂评本
简单说来,曹雪芹引导读者正确理解《红楼梦》的最妥善安排,就是让他的小说以脂砚斋评本的面貌问世。这从迄今发现的三种最有可能是直接过录自作者原稿本的脂评抄本——甲戌、己卯、庚辰——书名全都题为《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就可以看出。
但是,由于历史的阴差阳错,曹雪芹在尚未最后增补完成他的作品时便猝然长逝了。紧接着,他的亲人兼著书助手脂砚斋也很快离开了人世。再加上其他诸多复杂的原因,致使曹雪芹遗下的这部未完稿,在后来的辗转传抄中被逐渐削减甚至全然删除了脂砚斋等人的“评”(即所谓脂批)。而程伟元、高鹗后来正式用木活字摆印面世的伪续百二十回本《红楼梦》,则不仅删除了脂批,竟连曹雪芹前八十回小说原稿的许多内容,也依照后四十回续书的情节作了相应的篡改。从那时起,一直到二十世纪末的两百余年间,尽管在国内外陆续发现了甲戌、己卯、庚辰、蒙府、列藏等十余种曹雪芹后期稿本的传抄本,却也仅止于通过影印出版的方式让其进入了专家们的书斋。直到作家出版社推出甲戌校本之前,可以说还没有任何一种真正是按曹雪芹原本的形态校订出版的《红楼梦》在广大读者中普遍流传。
我以为这是中国古典文学版本史上最大的一桩“错案”。
造成这一状况的根本原因,正是由于我们的出版家和红学专家本身就对这种符合曹雪芹原意的定本形态缺乏深刻理解。而这种缺乏理解的症结所在,又是由于对《红楼梦》独特的艺术表现手法和深藏不露的思想艺术内涵在认识上有偏差而造成的。
我在这一套丛书的导论——《走出象牙之塔》中曾经提到:
过去评论家们往往习惯于用现实主义或浪漫主义去概括《红楼梦》的手法特征。殊不知这部历来公认的“奇书”,除了奇在它的内容引人入胜而又扑朔迷离之外,恐怕很大程度上正是由于它的表现手法不落俗套而又变化多端,让人感到难以捉摸。里面有没有现实主义或浪漫主义的手法呢?当然有,而且可以说运用得特别成功。但不能不看到,《红楼梦》的表现手法是千变万化的,绝非用简单化的一两种概念就能涵盖得了的。现在的读者,不仅可以明显地感觉到一些近乎于魔幻的或荒诞的或黑色幽默的东西存在其间,而且有的东西和二十世纪拉丁美洲的超现实主义作家所追求的“离奇的想象、梦幻和梦呓”十分接近。尤其是书中几乎无处不在的大量象征隐喻手法,则简直和后来被黑格尔称之为“象征”、被法国诗人让·莫雷阿斯命名为“象征主义”的艺术表现手法如出一辙。而《红楼梦》运用这类手法之娴熟,效果之出神入化,几乎令人难以相信是出自二百五十年前一位拖着辫子的中国人之手。
问题在于,现在历史已经跨入二十一世纪,我们的读者和专家学者们,对于曹雪芹当初运用这些艺术手法所要传达的真实内涵,似乎还所知甚微。
比如说,在庚辰本第十二回,刚刚出现一面叫做“风月宝鉴”的镜子时,道士说了一声“千万不可照正面”,便有脂批提醒说:
观者记之!不要看这书的正面,方是会看。
而当书中提到这面镜子“两面皆可照人”时,脂批又立即把这句话“翻译”成:
此书表里皆有喻也!
说明不仅在故事的表面含有隐喻,甚至可能含有相当于谜语中的“卷帘格”似的多层次隐喻。可是,在迄今所见各种文学概论或文学史、小说史的教科书中,甚至在海内外红学专家的研究著述中,又有谁把《红楼梦》的“反面”文章和它“表里皆有”的隐喻真相说清楚了呢?
脂砚斋在借书中这面“魔镜”的特征向读者暗示阅读《红楼梦》的方法时,还特意批了一句令人动容的话:
凡看书人从此细心体贴,方许你看,否则,此书哭矣!
这和作者本人一开头题写的一首绝句:“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在以沉重的心情渴求读者理解上,可谓一脉相承,的确应该引起人们的深思。而读《红楼梦》必须读脂评本,于此可见一斑。正是从这一意义着眼,才足以让人深省:在发现脂评本之后的数十年间,长期不将其校订出版公诸于众,岂不是出版界和学术界的严重失职?
三、能把脂批与其他小说评点相提并论吗
过去学者们之所以忽略了对脂评本的普及,是因为他们大都不同程度地轻视或贬低了脂批的重要意义和作用。许多人曾陷入一个颇带普遍性的误区,即将脂批与其他明清评点派的文字作简单化的类比。似乎觉得,脂批无论在思想意识、艺术见解或文字功力上,都并不比后者高明。因而便下意识地以为,脂批除了可以对了解《红楼梦》的成书过程和作者的生平家世提供帮助之外,似乎对理解这部作品的本身并无多大意义。
而实际上,由于脂批所具有的种种特性,不仅使它大大地超越了明清评点派而独树一帜,就是在整个中国文学批评史上,也算得上一个特例。
首先,脂批是和现在公认的这部中国最伟大的小说巨著相伴而生的。至少从曹雪芹生前十余年开始,他每修改一次书稿,都要让脂砚斋“阅评”一次。在“己卯冬月定本”上,已经出现了“脂砚斋凡四阅评过”的字样。说明至少在甲戌定本之前的两次稿本上,就已经有了脂砚斋的批语。一部伟大巨著的诞生,竟采取了创作与评议(或曰解说)同步进行的独特方式,这在古今中外的文学史上委实闻所未闻。其次,脂砚斋作批,公然以和作者共同经历过书中之事的“知情者”身份现身说法,这在过去的文学批评和小说评点中亦属罕见。并不是任何一部文学作品都适宜采用这种方式去评说的,可是对于《红楼梦》这部既要“追踪蹑迹,不敢稍加穿凿”,又不得不“将真事隐去”的充满了难解之谜的“奇书”来说,却惟有采取这种独特方式,才最能引起读者的重视与思索。这是金圣叹、李卓吾等与小说作者毫不相干的评点家们难望其项背的。再者,自从脂砚斋参与“阅评”之后,曹雪芹一直坚持将历次稿本定名为《脂砚斋重评×××》(甲戌之后的稿本全部题为《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甲戌之前的两次,则可能题为《脂砚斋评红楼梦》和《脂砚斋重评金陵十二钗》)。这说明作者本人不仅执意让脂批与他的小说“相伴而生”,还始终希望二者能够“共存永葆”。脂批与《红楼梦》这种与生俱来的不可或缺、不可分割的特性,更是其他任何小说评点所不具备的。
至于许多学者都曾经批评过的关于脂砚斋对书中人物事件的评议,完全是站在封建官僚家族的立场,以及将分明应该是虚构假想的一部小说,硬要处处坐实到作者及其家庭“真有其事”、“实实经过”的地步,俨然成了“自传说”的祖师爷,乃至判定其“立场反动”、“思想境界低下”等等——我以为都是受了过去文艺理论上的极左思潮影响而形成的偏见。这种偏见,不仅阻碍了人们对《红楼梦》的正确解读,更重要的是从根本上曲解了曹雪芹。
四、何以认定脂砚是雪芹的“红颜知己”
尽管学术界长期对脂批和脂评本有着不同程度的忽视,但对脂砚斋其人,还是有一些比较公认的合理评价。比如认为脂砚斋堪称研究《红楼梦》的第一个红学家——即所谓“红学鼻祖”。还认为脂砚斋是曹雪芹的亲属兼助手,对作者的家世生平和著书情况比较熟悉了解,等等。
然而对于脂砚斋到底是曹雪芹的什么人,却其说不一。大都笼统地谓其是雪芹的“家叔”,或确指为历来被视为雪芹之父的曹。惟独周汝昌先生和笔者本人,坚持认为脂砚斋是女性。周先生还谓其乃书中史湘云的原型。笔者则在拙著《曹雪芹续妻考》中推考脂砚斋为雪芹祖母的娘家兄弟李煦的孙女名李兰芳,是雪芹青梅竹马的表妹,在因家庭败落而沦落风尘之后,与雪芹“遇合”于“燕市”(即敦敏诗中“燕市哭歌悲遇合”之所指),最后成为雪芹的续妻(即敦诚《挽曹雪芹》诗中“新妇飘零目岂瞑”、“泪迸霜天寡妇声”所指之雪芹遗孀)。
而在我所写的《红楼梦脂评校本丛书》导论和甲戌校本内容简介中,则略显含糊地仅仅说脂砚是雪芹的“‘红颜知己’(妻子或情人)”。因为我考虑到,从现存脂评本所保留的一些较早期的脂批中,似乎还难以判断雪芹和脂砚的正式结合是在脂砚参与“阅评”《红楼梦》的前期还是后期。甲戌本眉批中保留的一条近乎于临终绝笔的批语,与敦诚诗中“泪迸霜天寡妇声”的情景倒是比较吻合,已经明显地表露出脂砚和雪芹是生死与共的夫妻关系了——
能解者,方有辛酸之泪哭泣成此书。壬午除夕,书未成,芹为泪尽而逝。余尝哭芹,泪亦待尽。每意觅青埂峰再问石兄,奈(原误余)不遇癞(原误獭)头和尚何!今而后,惟愿造化主再出一芹一脂,是书何幸(原误本),余二人亦大快遂心于九泉矣!
但在此前的一些较早期的批语里,则仅限于让人隐约地感觉到脂砚是以雪芹的“红颜知己”自居的。如甲戌、庚辰本二十六回共有的一条旁批,其末句云:
玉兄若见此批,必云:“老货!他处处不放松我,可恨可恨!”回思将余比作钗、颦等乃一知己,余何幸也!一笑。
这里明提“玉兄”(实乃脂批中呼为“玉兄之化身”的作者本人)曾将其比作书中薛宝钗、林黛玉那样的“知己”,难道不是“红颜知己”还会是什么变态的“亲密长辈”不成?
其他如书中写宝玉当着黛玉的面,借《西厢记》唱词“我与你多情小姐同鸳帐,怎舍得你叠被铺床”来开紫鹃的玩笑,黛玉听了“登时撂下脸来”。脂批云:
我也要恼!
宝玉见黛玉没有他那样的玉,将自己的玉也摔在地上,黛玉感动落泪。脂批云:
我也心疼,岂独颦颦!他天生带来的美玉,他自己不爱惜,遇知己替他爱惜,连我看书的人也着实心疼不了。不觉背人一哭,以谢作者!
像这样的语气和情态,也只可能是相当于“钗、颦”似的“红颜知己”才能写得出来的,而绝非什么雪芹“家叔”的手笔。还有:
凤姐点戏,脂砚执笔事,今知者寥寥(原误聊聊)矣!
亦表明脂砚曾在当初那种女眷们扎堆的场合,代替不识字的“凤姐”写过戏单,这也绝不是雪芹的叔伯长辈能去混迹其间瞎掺和的。
脂砚斋确是一个谜一般的人物。她所留下的大量批语,确是打开《红楼梦》迷宫的一把钥匙。
五、校订脂评本难在何处
脂评本的发现,如果从1911年上海有正书局石印(略似于现在的影印)出版所谓《国初抄本原本红楼梦》算起,到现在已近百年。其中意义最为重大的两种国宝级的珍贵抄本——甲戌本和庚辰本的发现,也都不下七十年。因而许多人都感到有点不可思议:在如此漫长的一段时间里,学者们明知其重要与宝贵,为什么没有想到有选择地校订出版一些较具代表性的脂评本,让其公诸于众呢?周汝昌先生为甲戌校本所作序言中亦曾提到:自胡适先生发现甲戌本以来,数十年间“竟无一人为之下切实功夫……向文化学术界以及普天下读者”普及此书,这就不能不让他疑心,包括胡适在内的许多专家,“是否真的识透了甲戌本的价值?”
然而,根据我个人校订脂评本的体会,过去之所以长期无人做此工作,对其价值认识不足固然是一个原因,而具体做起来会出乎意料的艰难,则是另一个不容忽视的原因。要按曹雪芹的原稿形态校订脂评本,的确非常困难,其最大的难点是脂批。包括难以对脂批作全面校订,和难以将脂批与正文准确对位。
事实上,专家们对脂批和个别脂评本的正文,都曾分别作过一些大体的校订工作。如:中国艺术研究院红楼梦研究所,即曾以庚辰本为主要底本,校订出版过一种迄今被视为权威版本的《红楼梦》新校本。而俞平伯、陈庆浩、朱一玄三位先生,则相继汇编出版过三种大同小异的《脂砚斋红楼梦辑评》、《新编石头记脂砚斋评语辑校》和《红楼梦脂评校录》。遗憾的是,艺术研究院的新校本仍是一种按“择善而从”的原则汇校的小说白文本,与庚辰本正文尚有很大差别;更别说因摒弃了脂批而远离了真正的脂评本。而俞、陈、朱三位先生的脂批“汇编”则又反过来失去了正文的依附;这倒还在其次,关键是对脂批校订的本身,全都采取了基本保存抄本原貌而略作文字规范的简单办法。他们这样做不能说没有理由,因为这些“辑评”之类都明确宣称是仅供古典文学研究者参考,以方便其检索的一种工具书,并非要向广大读者普及脂评本和脂批。因此,里面除了对脂批中较明显而易于补改的少数抄误作了适当处理之外,凡稍有疑难者皆采用依样画葫芦的方式照录照排。后来学术研究中对脂批的征引,大都受此影响,采用了类似的方式。
现在出版的《红楼梦脂评校本丛书》,既然要和通常校订古籍一样向广大读者普及,那就不仅要对正文和脂批都同样以“尽可能恢复该传抄本原祖本的本来面目”为原则去作全面校订,而且还要顾及到脂评本的特殊研究价值,采取一些在通常的古籍校勘中难以见到甚至不曾有过的独特方式,去力求体现该传抄本现有的面貌,以供读者和专家对照参考。只有这样多方面兼顾的校订,才能真正起到让脂评本既得到普及又有所提高的双重作用。但要做到这一切,其难度绝非一般的古籍校勘所能想见。
笔者从开始着手进行脂评本校订的各项准备工作,到现在正式推出这一套丛书,断断续续用了二十年时间,对现存脂评本的所有脂批,都分别针对其原稿本誊录者和传抄本过录者的不同情况的误识、误抄和夺漏、错位等问题作了全面考证基础上的通校。举几个小例子。在俞平伯等三位先生的“辑评”本上,都略有差异地辑录了甲戌本第七回的一条脂批:
吾实不知黛卿胸中有何丘壑,再看一看上神。(俞辑)
吾实不知黛卿胸中有何丘壑,再看一看仿神。(陈辑)
吾实不知黛卿胸中有何丘壑,再看一看上仿神。(朱辑)
三种辑录文字的后半句都明显不通,且各有差异。这是怎么回事呢?经反复研究才发现,原来甲戌本的抄录者是把两条旁批误抄在一起,还颠倒了顺序,并将所据底本上的草书“传神”二字误写成了“仿神”。这就是说,“‘再看一看’,传神!”本应抄在上面一句正文“黛玉再看了一看”的旁边;而“吾实不知黛卿胸中有何丘壑”,才应该放在下面一句正文“(黛玉)冷笑道:‘我就知道,别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给我’”之处。大约抄录者刚一抄完就发现把“‘再看一看’,传神”这条批语放错了位置,所以立即在错抄的“仿(传)”字旁边写了一个小小的“上”字,以示这条批语是针对上面一句正文的。俞先生等因对此批的正确对位及错写的“仿”字、旁注的“上”字未作细考,故有上述令人费解的辑录。
又如甲戌本第八回,写秦业当年向养生堂抱养了“一个儿子并一个女儿,谁知儿子又死了,只剩女儿,小名唤可儿”。此处有一脂批:
如此写出可儿(原误见)来历,亦甚苦矣!又知作者是欲天下人共来哭此“情”字。
意思是提醒读者:曹雪芹如此写出可儿(即秦可卿)来历,甚具苦心——是想让天下人都来为这个以“秦”谐音的“情”字一洒同情之泪。可是由于现存甲戌本的过录者把“可儿”的“儿”字错写成了“见”字(二者草书相近),俞先生等未加细察,便将其辑录为:
如此写出,可见来历,亦甚苦矣。……
一字之讹不加校订,竟将脂批感叹作者用心“甚苦”,全然变成了感叹秦可卿“来历甚苦”。
类似这样在过去从未作过改补、甚至从未作过规范化标点的脂批,可谓不胜枚举。尤其一些经典性的脂批,由于专家们长期原样征引,对其中错漏已经形成了近乎于看朱成碧的习惯性眼光,现在校订起来就更令人如履薄冰。例如按脂评校本丛书体例,补字用方括号楔入,改字用圆括号注明):
“秦可卿淫丧天香楼”,作者用史笔也。老朽因有“魂托凤姐”、“贾家后事”二件,岂原误嫡)是安富尊荣坐享人能想得到处?其事虽未漏,其言其意则令人悲切感服,姑赦之。因命芹溪删去。(甲戌本第十三回后批)
以女子曰“学名”固奇;然此偏有学名的反倒不识字,不曰学名者反若假〔男儿〕。(甲戌本第三回,批在“自幼充男儿教养的,学名叫王熙凤”句旁)
自是羲皇之(原误上)人,便可作是书之朝代年纪矣。(甲戌本第一回,批在“每日只以观花修竹、酌酒吟诗为乐”句旁)
末句,关(原误开)句收句。(甲戌本第五回,批在“上结着长生果”句后)
又虚贴一个“于老爷”。可知祈(原误所)尚僧尼者,悉“愚人”也。(甲戌本第七回夹批)
仍是小儿语气。究竟不知别个小儿〔亦如此,还是〕只宝玉如此?(甲戌本第八回,批在“给我一丸尝尝”之后)
看官至此,须掩卷细想:上〔二〕三十回中篇篇句句点“红”字处,可与此处相比(相比二字原误想),如何?(甲戌本第二十六回,批在“红玉不觉脸红了”句后)
本是(原误生员)切己之事,时刻难忘。(甲戌本第二十六回,批在“宝玉至园中,袭人正记挂着他去贾政处,不知是祸是福”句旁)
上引第一条批语,由于专家们的长期原样征引、辑录,过去似乎谁都不敢对其显而易见的“嫡”字之误擅作校改。但现在是要面对广大读者,则只好硬着头皮作此校改了。最后一条批语中的“生员”二字分明不可解,亦被长期照录照引不加细察。其实,只要对比一下紧接着描写林黛玉因同样一件事为宝玉“忧虑”之处的一条意思相同的批语——“本是切己事”——便可明白前批之“生员”实乃“本是”二字的草书形近而讹。
像这样长期陈陈相因未加订正的情况,不仅在脂批中大量存在,在过去校订出版的各种《红楼梦》版本的小说正文中亦复不少。极典型的一个例子,是二十八回薛蟠念了他那句“狗屁诗”——“女儿悲,嫁了个男人是乌龟”之后,有一句解释的话,历来各种版本都承袭有正书局石印本上的圈点,将其断句为:“一个女儿嫁了汉子,要当王八,他怎么不伤心呢?”乍看似乎通顺,其实大谬不然——俨然把“嫁了汉子”的女儿本人指为“王八”,岂不滑天下之大稽现在的脂评校本中,我将第一个逗号稍移一下位置,便恢复了作品的原意:
一个女儿嫁了,汉子要当王八,他怎么不伤心呢?
可见校点、校点,不仅要注意“校”,还要注意“点”。须知断句失当,或标点符号有误,亦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啊!
红楼人物
金陵十二钗正册:林黛玉(判词)、薛宝钗(判词)、贾元春(判词)、贾探春(判词)、史湘云(判词)、妙玉(判词)、贾迎春(判词)、贾惜春(判词)、王熙凤(判词)、巧姐(判词)、李纨(判词)、秦可卿(判词)
红楼梦曲:引子、枉凝眉、终身误、恨无常、喜冤家、分骨肉、虚花悟、乐中悲、世难容、聪明累、留余庆、晚韶华、好事终、飞鸟各投林
金陵十二钗副册:甄英莲(香菱判词)、平儿、薛宝琴、尤三姐、尤二姐、尤氏、邢岫烟、李纹、李绮、喜鸾、四姐儿、傅秋芳
金陵十二钗又副册:晴雯(判词)、袭人(判词)、鸳鸯、小红、金钏、紫鹃、莺儿、麝月、司棋、玉钏、茜雪、柳五儿
十二贾氏:贾敬、贾赦、贾政、贾宝玉、贾琏、贾珍、贾环、贾蓉、贾兰、贾芸、贾蔷、贾芹
十二官:琪官、芳官、藕官、蕊官、药官、玉官、宝官、龄官、茄官、艾官、豆官、葵官
十二家人:赖大、焦大、王善保、周瑞、林之孝、乌进孝、包勇、吴贵、吴新登、邓好时、王柱儿、余信
其他人物:贾母、王夫人、薛姨妈、赵姨娘、邢夫人、林如海、贾雨村、甄士隐、刘姥姥、柳湘莲、薛蟠、贾瑞...了解更多人物,及诗词关注公众号(bcbeicha)杯茶读书,回复关键字获取。
红楼诗词:西江月二首、葬花吟、题帕三绝、五美吟、秋窗风雨夕、柳絮词、菊花诗、桃花行、芙蓉女儿诔、姽婳词、怀古绝句、
红楼梦每回主要内容及解读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十一、十二、十三、十四、十五、十六、十七、十八、十九、二十、二一、二二、二三、二四、二五、二六、二七、二八、二九、三十、三一、三二、三三、三四、三五、三六、三七、三八、三九、四十、四一、四二、四三、四四、四五、四六、四七、四八、四九、五十、五一、五二、五三、五四、五五、五六、五七、五八、五九、六十、六一、六二、六三、六四、六五、六六、六七、六八、六九、七十、七一、七二、七三、七四、七五、七六、七七、七八、七九、八十、八一、八二、八三、八四、八五、八六、八七、八八、八九、九十、九一、九二、九三、九四、九五、九六、九七、九八、九九、一百、一零一、一零二、一零三、一零四、一零五、一零六、一零七、一零八、一零九、一一零、一一一、一一二、一一三、一一四、一一五、一一六、一一七、一一八、一一九、一二零、
重要情节:黛玉入府、梦游太虚、元妃省亲、宝玉挨打、宝钗扑蝶、共读西厢、黛玉焚稿、湘云醉眠、可卿之死、紫鹃试玉、探春理家、惑馋抄园、
脂批红楼梦每回原文解读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十一、十二、十三、十四、十五、十六、十七、十八、十九、二十、二一、二二、二三、二四、二五、二六、二七、二八、二九、三十、三一、三二、三三、三四、三五、三六、三七、三八、三九、四十、四一、四二、四三、四四、四五、四六、四七、四八、四九、五十、五一、五二、五三、五四、五五、五六、五七、五八、五九、六十、六一、六二、六三、六四、六五、六六、六七、六八、六九、七十、七一、七二、七三、七四、七五、七六、七七、七八、七九、八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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