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要动身走了,去茵纳斯弗利岛,
搭起一个小屋子,筑起泥笆房;
支起九行云豆架,一排蜜蜂巢,
独个儿住着,阴影下听蜂群歌唱。
我就会得到安宁,它徐徐下降,
从朝雾落到蟋蟀歌唱的地方;
午夜是一片闪亮,正午是一片紫光,
傍晚到处飞舞着红雀的翅膀。
我就要动身走了,因为我听到
那水声日日夜夜轻拍着湖滨;
不管我站在车行道或灰暗的人行道,
都在我心灵的深处听见这声音。
(袁可嘉 译)
歌德说过一句话,“再也没有比文学更好的逃避世界的途径了”,叶芝也选择了文学来逃避世界,他的一生都在作这样的努力,然而他并没有获得安宁。
《茵纳斯弗利岛》作于一八九二年,是叶芝逃避现实倾向的著名代表作。据说叶芝有一天在伦敦街头,路过一家商店橱窗,窗里摆着一个小喷泉, 因而勾起了他的乡愁,于是写下了这首诗。叶芝的早期创作,受当时统治英国诗坛的维多利亚的后期浪漫主义影响,他的诗取材于爱尔兰乡间的生活经验,呈现一种清新、具体、生动的色彩。然而,爱尔兰动荡、落后的现实使他极为不满,加上情场失意,他怀着憧憬去寻找远离尘嚣的子虚乌有乡。这首诗以爱尔兰民间传说中的一个湖中小岛茵纳斯弗利岛作为他“桃源梦”的寄托。诗人摹拟《圣经》句法起笔(《圣经》第三章第二节: “I will arise now,andgo about the city in the streets……”译为: 我该起身了,动身到城里的街上),详尽描写了他想象中的湖岛: 一个小屋子、泥笆房、九行云豆架、一排蜜蜂巢,吃住虽然简陋,内心虽然孤寂,但有云豆架、蜜蜂巢可供观赏,蜂群的歌唱也那么动人,慰藉着抒情主人公落寞的情怀。茵纳斯弗利岛在诗人心中不啻是个理想王国、天真乐园。既然现实世界不能满足他,为摆脱灰心、绝望的折磨,诗人要到梦中去寻觅,用理想去否定现实,再造现实。
现实的骚动不宁使诗人渴求安宁。所以诗的第二节,诗人以其神妙之笔展示了一个虚幻的宁静世界。恬静、安谧充盈了“蟋蟀歌唱的地方”,这么说还嫌笼统,接下来诗人用了三个色彩词,烘托环境之静、心灵之宁。字里行间,飘逸着一种幻梦的紫光。以理想批判现实,用彼岸世界之清纯反衬此岸世界之污浊。十九世纪末法国象征主义诗人的一个主题就是对彼岸世界的渴求,叶芝亦然。返朴归真对一颗骚动而敏感的心灵来说不失为一种轻松的解脱方法,所以诗人再次宣告“我就要动身走了”,象是在与痛苦的现实作艰难的拔河。因为诗人听到“那水声日日夜夜轻拍着湖滨”,这声音在诗人心中激起了波浪,他要寻声而去了。这是诗人心灵深处的声音,它同样引起了读者心灵的震颤。 “灰暗的人行道”依照象征主义的对应原则,不妨可理解为现实的灰暗、丑陋,现实世界不足留恋。
沙漠中,驼鸟把脑袋埋进沙中,看不见世界,但世界依旧故我,并不因驼鸟的行为有所改变。艺术家是懂得这点的。人生百态,人们的生活态度各个不同,或麻木不仁,或放浪形骸,唯有真诚,才更痛苦。“艺术家是时代之子”(黑格尔),叶芝的痛苦源于时代的大痛苦。事实证明,没有痛苦就没有诗人,诗人的痛苦是钢的淬火,叶芝后来投身于爱尔兰民族自治运动即为佐证。
这首诗巧妙地把现实与幻想揉杂在一起,茵纳斯弗利岛是个虚拟的所在,但岛上,小屋、泥笆房、云豆架、蜂巢及蟋蟀却是具体真切的。作品有逃离现实的倾向,但爱尔兰的历史传说是诗人幻梦的背景,为这首诗增添了历史庄严的色彩。有趣的是,这首诗问世之后,相当受欢迎,叶芝本人倒自觉歉疚,因为诗境太过浪漫了。
(余长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