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迟或早, 当时间给我带来
使死者镇静的无梦的睡眠,
呵, 寂灭! 但愿你怠倦的翅膀
在我垂危的床前轻轻地扇!
不要一帮亲友或者继承人
或哀哭, 或愿望我的死亡,
不要让披头散发的少女,
感到或装作适当的悲伤。
我只要回到土里, 静静的,
别让多事的吊丧人挨近我,
我不愿意妨碍人一刻欢颜,
友谊原不曾料到泪儿飘落。
然而爱情,在临终那一刻,
如果能豁然停止无益的叹息,
对于活着的她和逝去的他
或许能发挥最后的魅力。
我的普赛克!但愿直到最后
还看到你保持恬静的容貌,
即使“痛苦”也将会忘记
它过去的挣扎,对你微笑。
但这心愿终于枉然——因为美
会凋谢,一如那垂死的呼吸,
而女人的易于流洒的眼泪
生时欺骗你,死时却令你悲凄。
那么,就让我孤独地死吧,
无所悔恨,没有一声哀号,
许多人都没有被死神贬低,
痛苦很短暂,甚至没有觉到。
“呵,但是死了,去了,” 噫!
到大家都必然要去的地方!
复归于我出生以前的虚无,
再也没有生命和生的哀伤!
想一想你不曾痛苦的日子,
算一算你有几小时的欢笑,
你就知道了, 无论你曾经怎样,
化作虚无会比活着更好。
(查良铮 译)
没有了爱情, 便没有了生命的意义; 活着, 就不如静静地, 无牵无挂地死去好——这似乎就是拜伦要在这首诗中说出的东西, 但又似乎不尽如此。 诗人借用濒死者的轮廓不清的思想,传达了更多的东西,使诗文飘逸朦胧, 耐人寻味。
全诗可以说是一段濒临死亡之际的 “意识流”。 这段意识流又可以大致分成三个流程, 每三节诗构成一个流程。 诗人在第一个流程中写自己在垂危的病榻上希望能够静静地回到土里。 他不要别人来打扰自己的安宁, 自己也不愿去妨碍别人的一刻欢颜。 这看起来好象是人之将死, 其言也善,但仔细一推敲,就不难发现诗人对现实中的世态炎凉、 人情冷暖所持有的强烈的厌弃感。 第二节通过“彼”的角度, 把人世中的虚伪、 自私、 实用关系和装模作样刻划得维妙维肖, 跃然纸上。 第三节返回到“此”这方面来。表面上好象是说诗人认为友谊原本是让人感觉欢乐和愉快的, 因而也才是美好的。 但在这个表层之下,诗人却隐隐地讽刺了人们对待友谊的实用主义态度, 进而说明了诗人产生厌世之情的一个重大原因——友谊和人情给打上了丑恶社会的烙印, 人世间的真诚泯灭了。
第二个流程在第四至六节诗中表现出来。 这里所写的是爱情, 应是全诗的核心部分。 诗人首先肯定爱情对生命的作用——如果爱情在临终那一刻能豁然停止无益的叹息(指爱情是两厢情愿的, 热烈而又纯真的) , 那么垂死者和他的活着的恋人就会真正感到生离死别的莫大哀恸。 接下来诗人借普赛克这位希腊神话中被爱神丘比特所爱的少女, 来指自己所恋的少女, 并向她提出最终的愿望, 以便能够从而得到另一种形式的无痛而终——怀着爱的甜美感觉离开人世。 值此, 诗人似乎又贪恋起人生, 贪恋起红尘来了。但到第六节,笔锋顿转,无情地道破上述心愿终归于枉然,因为情人脸上的美(保持到最后的恬静容貌)到底会随着自己生命的消逝而消逝。那么她那生时欺骗你的眼泪,在你死时就只会使你悲凄,那种所谓的另一种形式的无痛而终也就纯系子虚无有。
最后三节描绘出诗人意识流中的第三个流程。情已至此,诗人是既没有友谊,也没有爱情。等待着他的是孤独地死,无所悔恨地复归于生以前的虚无。值得告慰的是,死这一永恒的规律对任何人都是公平的,它不计较人们的尊卑荣辱,它没有生存中的势利眼,也不受世俗的欺诈。死是公道的、无情的——“许多人都没有被死神贬低”。最后一节用颇富哲理的语言,给出“人生只是哀伤,活着不如死去好”的结论。
拜伦是积极浪漫主义的代表。他创造的形象往往带有孤独悲哀、厌世至极的虚无主义一面。抒情诗《无痛而终》正是表达的这样一个侧面。但自始至终蕴含在这首诗中的人类心灵的呼喊——无友谊无爱情,毋宁死——却又积极而又热烈地表达了拜伦所代表的浪漫主义思想。
(林光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