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王八年, 楚大发兵加齐。 齐王使淳于髡之赵请救兵, 赍金百斤, 车马十驷。淳于髡仰天大笑,冠缨索绝。 王曰:“先生少之乎?”髡曰:“何敢?”王曰:“笑岂有说乎?”
髡曰:“今者臣从东方来,见道旁有禳田者,操一豚蹄, 酒一盂,祝曰:‘瓯窭满篝, 污邪满车;五谷蕃熟,穰穰满家。’臣见其所持者狭而所欲者奢,故笑之。”
于是齐威王乃益赍黄金千溢, 白璧十双, 车马百驷。髡辞而行。至赵,赵王与之精兵十万, 革车千乘。 楚闻之, 夜引兵而去。
——《史记·滑稽列传》
这则历史故事的旨意很清楚:讽刺吝啬、贪婪,说明付出代价与目的不相称的可笑。“禳田者”仅用一只猪蹄、一盅酒祝祷农神,便希望在“瓯窭(狭小高峻)”和“污邪(低洼易渍)”的田地里获得“满篝(笼)”、“满车”、“满家”的大丰收。付出极少,期望甚大,天下哪有这等便宜事?齐威王的奢望和吝啬大大超过“禳田者”。他仅用百斤黄金、 十辆战车,四十匹战马代价,便想要赵国付出生命,为齐国解除楚军压境的危难;“所持者狭而所欲者奢”, 淳于髡焉得不笑断冠缨?故事还从客观上揭露了当时的社会面貌。齐威王时,列国纷争,弱肉强食:有利则乌合,利尽则兽散。 各国之间,无信义可言,唯利害是视。赵王牵制一下楚兵,居然索得齐国“黄金千溢(溢: 同镒,一镒重二十两,或说二十四两), 白璧十双, 车马百驷”, 要价可谓高矣。
这则故事集中刻画了淳于髡这个人物。眼光敏锐,思虑缜密,一眼就看出了齐王的吝啬,赵王的贪婪。在诸侯各国之间的尔虞我诈的交往中,在唯利是图的社会中,齐国以小小代价怎么能搬动赵国的救兵呢?舍不得金弹子,打不到金凤凰。在楚兵压境的形势下,齐王不能不接受淳于髡的意见以重礼求救于赵了。淳于髡能言善辩, 长于妙语解人。齐威王问他为何发笑, 他便以“禳田者”为例, 详加剖析,指出他不可能达到预期的目的。“狭”、“奢”二字,一针见血地指出了“禳田者”既吝且贪的“小家子”气习。一个妙喻,使得齐威王顿时省悟。淳于髡机智豪爽,气度逼人。威王问他:“先生少之乎(认为这些礼物少了吗)?”他仍然反唇相讥,从容作答:“何敢?”寥寥几笔,太史公便画出了一个神采飞扬的滑稽(幽默)家形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