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时有人,合家俱痴。遣其子向市买帽,谓曰:“吾闻帽拟成头, 汝为吾买帽, 必须得容头者。”其子至市觅帽,市人以皂絁帽与之, 见其叠着未开,谓无容头之理,不顾而去。历诸行铺, 竟日求之不获。最后, 至瓦器行见大口瓮子, 以其腹中宛宛, 正是好容头处,便言是帽, 取而归。其父得以成头,没面至项,不复见物。每着之而行,亦觉研其鼻痛, 兼拥其气闷。然谓帽只会如此,常忍痛戴之,乃至鼻上生疮, 顶上成胝,亦不肯脱, 后每着帽,常坐而不敢行。 属岁朝, 子孙当拜岁,先语家中曰:“汝子孙欲拜岁者, 可早来,阿公若着帽坐待竟, 即不见你去。”其朝,老父欲受家人拜岁,不可露头,便戴帽坐待。家人拜岁总至, 拜于阶下。老父已戴帽, 一无所见。长新妇前拜贺, 因祝:“愿公口还得出气, 眼还得见明, 头还依旧动,脚还不废行。子子孙孙俱戴帽,长住屋里坐萌萌。”
——侯白《启颜录》
这位按父亲“必须得容头”的旨意买帽的儿子,本来已经碰上了真正的帽子。皂絁(shi)帽便是一种青色的粗绸帽。仅仅因其“叠着未开”,认为无“容头之理”,便“不顾而去”, 以致失之交臂;他把瓦瓮(weng)当作帽子买回去,也仅仅是见其“腹中宛宛”,可以“容头”。这位买帽的人从始至终都犯着一个错误,就是看事物只看表面,不看本质。他不知道,帽子虽是叠着的,但打开来就可以“容头”;瓦瓮虽然“腹中宛宛”,可以“容头”,但压根儿就不是作帽子戴的。正因为如此,使他父亲吃了许多苦头。
老头子呢,因听说“帽拟成头”,即帽子是用来装头的,便以为只要能把头装下去的东西,便是帽子。这既是概念不清,又有推理的错误。其儿子买帽的形而上学,可以说某种程度上就是老头子传给他的。老头子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正是一种必然结果。你看他“每着之而行”,便“不复见物”,且“研其鼻痛”,“拥其气闷”;久而久之,鼻上生疮,顶上成胝(zhi老茧),最后竟至坐而不敢行。吃了这么多苦头,按理应当有所觉悟,把这顶“帽子”抛弃了吧?可老头宁肯受折磨也不肯脱。不但老头子不觉悟,大儿媳还要“子子孙孙俱戴帽, 长住屋里坐萌萌”。如果一家人都到这种地步, 这个家不就要毁掉了吗?
这则寓言告诉我们,形而上学猖獗,会产生多么严重的后果!买帽只是生活上的事,就给老头子带来这么大的危害;若政治上也是这样,这会危害甚至毁掉我们的整个事业的。形而上学的劣根性极其顽固,一旦上了身,要把它除掉谈何容易!因此,即使在今天,我们还不可忽视这个问题。
《吕氏春秋》早在两千年前就说过:“辞多类非而是,多类似而非。”“是非之经,不可不分。”“凡闻言必熟论,其于人必验之以理。”这些都是讲对事物言论要仔细考察,看它合不合情理。试想,这位买帽人,如果懂得这一点,当初把老头子的话仔细琢磨琢磨,有不明白的,请教一下别人,在买皂絁帽时又打开来试一试,看到底能不能容头,不就不会把似帽非帽的瓦瓮买回去让父亲当帽子戴吗?老头若是先看看别人戴的帽子是怎么回事,分辨一下买回来的到底是不是帽子,不也不会遭那么多的罪吗?
这则故事的特点便是使人从情节的荒诞性和手法上的极度夸张的结合中受到启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