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特(1899—1985)是美国当代著名儿童文学作家。他创作的《小老鼠斯图亚特》(1945)、《夏洛的网》(1952)和《哑天鹅的故事》(1970)三部童话都享有世界声誉,前二书被公认是美国儿童文学的两座山峰。他的童话带有典型的西方现代童话特色; 拟人化童话人物的幻想世界与真实的社会生活巧妙地糅合,在如真似幻的童话世界里塑造人物性格,影射现实。他的三部童话充盈着可贵的自然之美,温馨的道德力量亦如涓涓细流注入读者的心田,简洁平易的文笔和幽默的风格,使他的作品有一种迷人的魅力。
《夏洛的网》是他的代表作,影响甚大。作品描写了大灰蜘蛛夏洛和小猪威伯的友情,感人肺腑。小猪威伯在农场的库房里长大,与蜘蛛夏洛、老鼠谈波顿和别的动物们生活在一起,日子过得充实又知足。可是有一天,山羊警告威伯,到了圣诞节他将成为人类宴席上的一盘烤猪。威伯顿时惊慌失措。聪明的夏洛想出了一个主意,在谈波顿的帮助下,在猪栏上用丝网织出夸奖威伯的话。人们以为这是神的旨意,威伯因此成为一头人人敬仰的神猪,而夏洛因劳累过度,猝然死去。
作者在描写动物的日常生活时诙谐生动,情趣盎然。他善于在最平常不过的动物生活中想象出奇异怪诞的细节,深深地吸引着小读者。本书选的是第九节“威伯吹牛”。威伯羡慕夏洛织网的才能,他一而再,再而三地锻炼自己,现出种种可爱又可笑的“猪”式憨态; 谈波顿尽管傲慢自狂,但关键时刻仍鼎力相助; 而夏洛对威伯的理解和劝慰,更融注了友情的暖意。
怀特刻意追求语言的简洁,《夏洛的网》的语言通篇平易畅达,传达出一份宁静平和的心境。
·潘延·
威伯 吹牛
蜘蛛的网实际上比看起来要结实。虽然它由细细的、精致的丝作成,但不容易破。可是因为每天都有飞虫在上面挣扎,所以网上窟窿太多时,就非重织不可。夏洛喜欢在将近傍晚时织网,小姑娘芬也喜欢坐在旁边观察。一天下午,芬听到一番有趣的对话,见到一桩奇怪的事情。
“夏洛,你的腿上毛好多!”威伯说,那时蜘蛛正在忙碌地工作。
“我的腿上长毛是有道理的,”夏洛回答说。“此外,我每条腿都有七节——臀骨、坐骨、大腿骨、膝骨、小腿骨、脚板骨和踝骨。”
威伯突然笔直地坐起来,说: “你开玩笑。”
“我一点不开玩笑。”
“把那些名字再说一遍,我第一次没听清。”
“臀骨、坐骨、大腿骨、膝骨、小腿骨、脚板骨和踝骨。”
“天啊!”威伯低头看看自己的胖腿。“我不相信我的腿有七节。”
“哦,”夏洛说,“你和我生活环境不同,你用不着织网。织网要靠腿上的功夫。”
“我要是练习的话,也能织网,”威伯夸口说。“我就是从来没有试过。”
“让我们看你练习,”夏洛说。芬嗤嗤笑了。她的眼睁得大大的,洋溢着对小猪的爱。
“好,”威伯答道。“你教我,我织给你看。织网一定很有趣,怎么开始呢?”
“先深呼吸!”夏洛微笑着说。威伯作着深呼吸。“现在尽可能爬到最高的地方,像这个地方。”夏洛跑到门框顶上。威伯跌跌撞撞爬上牛粪堆。
“很好,”夏洛说。“现在从丝囊放丝,把自己抛向空中,一面下降,一面放下牵线。”
威伯迟疑了一阵,然后跳向空中。他急忙查看身后是否有线伸出,防止他摔跤。可是好像没有东西发生。接着他只知道自己重重摔了一跤。“喔——唷!”他忍不住叫痛。
夏洛笑得那么厉害,连她的网都摇荡起来。
“我什么事情做得不对?” 那猪恢复正常后问。
“没有,”夏洛说,“你没做错。”
“我想再试一次,”威伯兴致勃勃地说。“我相信我需要一小条绳子系住。”
小猪走到院子里叫道: “喂,谈波顿!”老鼠从食槽下探出头来。
“有没有一小截绳子借给我?”威伯问。“我要用它织网。”
“当然有,”谈波顿回答。他收集绳子。“不要客气,助人为快乐之本。”他爬回洞中,把鹅蛋推在一边,拿着一条肮脏的白绳子出来。威伯检查一下。
“正是我要的东西,” 他说。“谈波顿,请你把一头系住我尾巴。”
威伯蹲下来,把他的细卷尾巴向着老鼠。谈波顿抓住绳子,在猪尾上绕了一圈,系了两个半结。夏洛看得十分高兴。像芬一样,她也真正喜欢威伯。威伯的臭窝和陈腐的食料招引来她所需要的苍蝇。再说她看到威伯毫不气馁、一试再试地织网,很为他感到自豪。
老鼠、蜘蛛和小女孩都在一旁观看,威伯再次爬上牛粪堆顶,充满了精力与希望。
“大家看着!” 他叫道。他一鼓作气跳向空中,那条绳拖在身后,但他忘了把绳的另一头系在什么东西上,所以一点没有作用。威伯砰地一声掉在地上,好像把骨头摔破了,疼痛不堪。他眼里充满了泪水。谈波顿咧嘴笑着。夏洛只静静地坐着。过了一会,她说话了。
“你不可能织网,威伯,我劝你把那个念头打消了吧。你缺少两件织网必不可少的东西。”
“什么东西?”威伯悲哀地问。
“你没有丝囊,你也没有织网的常识。可是别伤心,你用不着织网。查克曼先生每天喂你三大餐,你何必费心织网捕食呢?”
威伯叹口气。“夏洛,你比我聪明能干多了。我大概想显显本事,真是活该。”
谈波顿解下绳子,带回家去。夏洛重新开始织网。
“你不必太沮丧,威伯,”她说。“没有多少生物会织网。就是人类,也没有蜘蛛织得好,虽然人们以为自己很了不起,还试验了各种办法。你有没有听说过纽约市的皇后区大桥?”
威伯摇摇头。“是个网吗?”
“类似一个网,”夏洛回答。“但是你知道人们花了多久才造成? 整整八年。我的老天爷,要等这么久,我会饿死的。我一晚就可以织一个网。”
“人们用皇后区大桥捉什么?——虫子?” 威伯问。
“不是,” 夏洛说。“桥不是用来捉东西的。他们光是从桥的一头走到另一头,以为另一头的东西总比这一头好。要是他们头朝下脚朝上,从桥上倒吊下来,安静地等待,也许会有好东西出现。可是不——人们就是忙呀,忙呀,忙呀,一分钟也不停。我很高兴我是惯于坐待的蜘蛛。”
“坐待是什么意思?”威伯问。
“就是我多半时间坐着,不去到处乱窜。好的东西我一见就知道,而我的网是个好东西。我呆在一个地方,等着人家自投罗网,这样也给我一个用脑筋的机会。”
“我想我自己也在坐待,”猪说。“我非呆在这里不可,不管我愿意不愿意。你知道今天晚上我宁愿在什么地方?”
“什么地方?”
“在森林里,找山毛榉实、枯露菌和美味嫩根。用我神奇的强壮鼻子推开树叶,沿着地面,寻着、嗅着、闻着……”
“你闻上去全是臭味,” 一头才进来的小羊说。“我从这儿就闻到你。你是这地方最臭的东西。”
威伯低下头来。他的眼睛为泪水沾湿了。夏洛注意到他的窘态,严厉地责备小羊。
“不要打搅威伯!”她说。“他有资格发臭。你看看他周围的环境! 你自己也不是什么香货。此外,你打断了我们愉快的谈话。威伯,我们被人毫无礼貌地打断了,刚才我们在谈什么?”
“喔,我不记得了,”威伯说。“不要紧,夏洛,我们暂且别谈了吧。我现在倦了。你继续织网,我就躺在这儿看你。今天晚上很美。”威伯躺下身来。
暮色笼罩了查克曼家的仓房,带来了一种太平气氛。芬知道晚餐时间已近,可是她舍不得离开。燕子静静地飞去飞回,穿过门框,为她的孩子们寻食。在大路的那面,一只鸟在唱,“回铺未? 回铺未?” 蓝伟坐在一棵苹果树下抽烟斗,动物都嗅到了那熟悉的烟草味。威伯听见树蛙的叫声和偶尔传来的厨房门碰撞声。所有这些声音使他感到舒适、幸福。因为他热爱生命,同时也热爱成为这夏夜世界的一部分。但他躺在那里,又记起了老羊告诉他的话,死的恐怖涌上他的心头。他开始发抖。
“夏洛!”他轻轻地说。
“威伯,什么事?”
“我不想死。”
“你当然不会死,” 夏洛安慰他说。
“我喜欢呆在这仓房里,”威伯说。“我喜欢这儿的一切。”
“当然,”夏洛说。“我们也很喜欢。”
母鹅来了,后面跟着七只小鹅。他们伸着长脖子,像奏乐似的不断叫着,很像一小队吹笛者。威伯满怀着爱意听着。
“夏洛,” 他说。
“什么?”蜘蛛说。
“你说你会救我,是真的吗?”
“不能再真了。威伯,我不能让你死。”
“你怎么救我呢?” 威伯问。他的好奇心在这一点上特别强烈。
“哦,”夏洛含糊地说,“我还不知道,不过我正在想办法。”
“好极了!”威伯说。“你的办法想到什么地步了呢? 已经有头绪了吗? 大致顺利吗?”威伯又开始发抖了。可是夏洛很冷静,神态自若。
“哦,很顺利,”她轻松地说。“这个办法还在计划阶段,没有全部完成。我在继续考虑。”
“你什么时候考虑呢?”威伯问。
“在我头朝下脚朝上吊在网顶上的时候。我那时才真正思考,因为血液都集中在头部。”
“我要是能够,很愿意帮忙。”
“哦,我一个人可以解决,”夏洛说。“我比较习惯独自思考。”
“好吧,”威伯说,“可是如果需要我帮忙,不管多小的事,别忘了告诉我。”
“既然如此,” 夏洛说,“你应该先充实自己。我要你好好睡觉,停止担忧。永不匆忙,永不担忧。细细地嚼,尽量地吃,可是一定要剩下一点,留给谈波顿吃。增加体重,保持健康,这是你做得到的。保持正常,不要使神经失常。你觉得你懂这番话么?”
“是的,我懂,”威伯说。
“那么上床去吧,”夏洛说。“睡眠非常重要。”
威伯快步走到猪圈最黑的一角躺下。他闭上眼睛。过一分钟,他又说话了。
“夏洛!”他说。
“什么事,威伯?”
“我可以到外面食槽去吗?我要看看是不是有晚饭吃剩下来的东西。我想有一小堆土豆泥我忘了吃了。”
“好吧,”夏洛说。“可是我要你吃完马上上床,不再拖延。”
威伯开始奔向院子。
“慢来! 慢来!”夏洛说。“永不匆忙,永不担忧。”
威伯克制自己,匍匐着慢慢走到他的食槽旁。他找着一点土豆,细细嚼着,咽下,走回床去。他闭上眼,安静了一会。
“夏洛!”他低声说。
“什么?”
“我可以喝一点牛奶吗?我想食槽里还剩着几滴牛奶。”
“没那回事,食槽是干的,而且我要你睡觉。不要再讲话了! 闭上眼,睡觉去!”
威伯闭上眼。芬从凳上站起来,准备回家。她的脑子里充满了听到的与看到的事物。
“晚安,夏洛!”威伯说。
“晚安,威伯。”
停了一会。
“晚安,夏洛!”
“晚安,威伯!”
“晚安!”
“晚安!”
(康馨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