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旦) 咳,细雨寒窗,微吟独酌,正好赏玩此杯也。呀!杯里却有个影儿。
【南吕过曲·香遍满】玉颜斜照,梨花一枝春动摇。仔细端相非奴貌。呀,竟像个男子! 幅巾犀导,小轻衫,罗带飘。便俺会作乔,也做不出男儿俏。
【懒画眉】 俺娘亲拘管几曾饶?便算是画里儿郎不许瞧。纱窗日上暗梅梢,一点窥人小,却是俺绣出鸳鸯解弄潮。
【梧桐树犯】 教我含娇向恁娇,欲恼和谁恼?细抹轻描,别样闲情稿。他好似一丝粉絮风前袅,难道我八字红鸾水底捞?相逢那处曾同笑,浪荡虚嚣,蓦地空明厮照。
【浣溪沙】 心性娇,房栊悄,料这裹断肠人少。除非是春风梦割巫山晓,他梦也寻常向影里逃。萦怀抱,似这样瘦身奇俏魂灵,怎盼到眼底眉梢?(贴) 我们昨夜烧香祝告,要招个好姐夫,一定有些灵应了。
【刘泼帽】 香烧,夜立东风祷。伴哥儿,吊下云霄。小姐,你心虚唬得拘拘跳。敢怕儿曹,窣地向夫人告。
【秋夜月】 (旦)怪贼牢,嗤的胡遮笑。你俏眼逢人瞧得饱,我羞眸有甚闲花鸟?横枝儿打搅,落来的懊恼。(贴)我晓得这个人了。
【东瓯令】 管猜着,那根苗。这杯是徐家的,一定就是十郎的影儿。(旦)难道他是这样好的?(贴)小姐,入水花枝分外标,个人最是秋波妙。相见处,多风调,丹青画出软苗条,半截沈郎腰。(旦)我往常在镜儿里,照见我的影呵!
【金莲子】 漫心焦,少不得京兆眉儿有个描。怕春易老,花月暗消。那晓得今日呵,向酒杯中瞥眼,羞见粉郎招。
【尾】 袅烟,你看定他忙收好,只怕巧风吹去不经瞧。(贴)小姐尝言道,水性人儿会跳槽。
《秣陵春》 是吴伟业所作传奇,《新传奇品》、《重订曲海总目》、《今乐考证》等皆著录。今存康熙年间振古斋原刊本,收入《暖红室汇刻传奇》、《古本戏曲丛刊二集》。
《秣陵春》 取材于五代末及北宋初史实,加以虚构,写南唐名臣徐铉之子徐适与南唐旧将军黄济之女黄展娘的离奇姻缘,表现作者对于明朝的故国之思。据《花朝生笔记》 云,顺治二年 (1645) 清兵攻占南京后,夏完淳仿照北朝庾信《哀江南赋》 作 《大哀赋》,感叹明朝的灭亡,“吴梅村见之,大哭三日,《秣陵春》 传奇所由作也”。由此可知作者创作此剧的心态。剧中写徐适家中收藏有一只白玉杯,原是南唐后主李煜赏赐的。黄家藏有南唐宫中旧物晋唐法帖和宜官宝镜,由展娘收管。徐适得知法帖上有父亲徐铉的题字,就从黄家借来阅看,欣赏把玩,不忍释手,他用家中房宅加上白玉杯换得黄家法帖,之后离开南京前往京师。展娘遵照父亲黄济安排,移住徐家院内的宜官阁。闲暇时,展娘用白玉杯斟酒小饮,看见杯中有个人影,感到惊奇,侍女袅烟认出人影即是徐适。展娘见徐适风度翩翩,心生爱慕,于是徐、黄二人的曲折姻缘由此而生。
《杯影》 一出,即是写展娘从白玉杯中见到徐适俊影的情景。展娘是官宦家庭的闺中少女,平时未曾和外界接触,初次见到酒杯中显现的翩翩少年的面容身姿,那种惊奇,那种羞涩,都是难以掩饰的。惊与羞的潜意识,则是少女的春心萌动了。“梨花一枝春动摇”,“春” 字是含蓄、风趣的点睛之笔。她望着杯中的人影,徐适的头巾、衣衫、飘带装扮出书生的潇洒,引逗着少女的情思。展娘在心生喜悦的同时,联想起平常由于母亲的拘管,自己看不到任何年轻儿郎。义想到自己已是青春妙龄,而姻缘还没有着落,于是从眼前杯中的男子身影,引发起对传统礼教束缚的怨怅。可是,她又想到,杯中人儿虽然俊俏,毕竟只是虚幻的影像,而不是实实在在的真人,无法交流,无法亲近,若论姻缘更是镜花水月。于是,展娘又感到无奈和失落。“似这样瘦身奇俏魂灵,怎盼到眼底眉梢?” 疑问的语气,表达的却是肯定的心愿,她盼望的是真实的爱情的满足。【香遍满】 至【浣溪沙】四支曲子,层层深入地描绘出展娘见到徐适影像的情感波动与心理世界。
这时,侍女袅烟来到房中,她窥见了展娘情绪的变化,询问原因,展娘便把见到杯中人影的情形告诉了她。展娘不瞒袅烟,表现了他们主仆之间的亲密关系; 而袅烟却瞧不见杯中人影,这又使展娘心生疑惑。袅烟以烧香祈祷思得佳偶而产生灵应来解释,表现了袅烟对展娘的知心和精灵丫头特有的狡黠。展娘却从另外的角度引发了心思,“你俏眼逢人瞧得饱,我羞眸有甚闲花鸟?” 她忽然觉得,自己被拘管被禁锢于深闺中,袅烟却因常被派遣做事而有不少在户外接触生人的机会,在生命的自由和天性的舒展方面,官家的小姐甚至不如低贱的丫环。因此,她的 “懊恼” 不是没来由的,这反映了封建时代礼教压抑人性的普遍现象。【刘泼帽】 和 【秋夜月】 两支曲子,以袅烟和展娘的简短的对唱,表达了主仆二人的不同身份和丰富的情感内容。
当袅烟悟出杯中人影就是曾来黄府借阅法帖的徐适的时候,展娘的一团疑惑终于理出了清晰的思路。尤其是袅烟说起亲眼见到徐适一表人才,这使展娘的钟情对象有了具体目标,爱恋的情结有了明确依托。她联想起画眉的张敞,傅粉的何晏,对未来的婚姻生活也产生了美好的憧憬。于是,展娘把杯中人影看得更加珍贵,嘱咐袅烟把玉杯收好,担心人影被风吹去。【金莲子】 及 【尾】 两支曲,所描写的展娘的情感进入一个新的层次,这为以后徐黄二人爱情故事的发展作了符合情理的也是非常必要的铺垫。《秣陵春》 又名 《双影记》,此出写展娘在玉杯中见到徐适身影,后来第十四出 《镜影》 又写徐适在镜中照见展娘身影,情节与曲词有遥相呼应之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