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明了,人还不到。猛然间思想起,我好心上焦,泪珠儿止不住腮边掉。魂灵儿被他引,一夜上梦几遭。想起我那冤家也,不知哪些儿待我好。
这是一位初涉爱河的少女咏唱的一首情歌。
民歌的前两句给我们描绘了这样一种情境:月亮慢腾腾地从东方爬出,把惨淡的清辉洒向大地,照着一位对灯托腮的孤单少女。白天,“他”终于捎来了口信,约定在黄昏以后、月上柳梢时相会。大半个白天,她一直坐卧不安,举止无措。她恨,恨夕阳不肯快点从西山隐去;她怨,怨月亮不肯早点从东山露面,一下子跃上柳梢。面对油灯发出的金色光晕,想想即将到来的甜蜜,不由陷入对往昔的幸福回忆,陷入对未来的美好憧憬……
头两句表面看是写等待,实际上是扣定题目写痴想。“月儿明了,人还不到”的确是在写等待,并且以月明衬人影不现;“还”更传达出了盼者的焦灼,可这一点,主人公是 “猛然间”才 “思想起”的。这正说明她在 “猛然间思想起”之前,已陷入深深的痴想,直到 “月儿明了”之后,她才猛地醒来。一般地说,约等恋人,心律往往过速,心神极难入定。可这位姑娘有好长一段时间竟物我两忘,可见痴想之深了。“焦”是情深、情急、情痴的心理反映;“泪珠儿止不住腮边掉”,则是痴想中的甜美与现实的冷酷相比照的结果。泪水里浸着委屈,浸着失望,更浸透着痴想成空想的悲凉。
接下去不写少女如何精神恍惚,举止失措,而写“魂灵儿被他引”;不写少女如何白昼里茶饭无欲,竟日陷入不能自拔的相思,而写“一夜上梦几遭”。看似无一处写痴想,实际上却无一处不写魂牵梦萦的痴想。联系前文,心焦是痴想,落泪是痴想,魂被引、夜必梦更是源自痴想。这种着意写痴却不露锋芒的笔法,反使痴想更见其痴。
如果说到此为止已写出少女的痴想的话,那么最后二句更是凝结了痴想的精华,为民歌添眩目的光彩: “想起我那冤家也,不知那些儿待我好。”“不知那些儿待我好”,却又 “魂灵儿被他引,一夜上梦几遭”,并且月明人未到,不但“好心上焦”,还“泪珠儿止不住腮边掉”,少女的感情有时就是这样的莫名其妙。其实,“不知那些儿待我好”,并不是说他“待我不好”,而是说急切之间,难以一下子就一一说清他待她的各种好。能引走她的魂灵,闯入她的梦境,能令她心焦落泪,陷入沉思而不自知,岂不是他最大的好?爱是心的叠印,情的融合。热恋的双方,形体为二,心灵合一,有谁一下子就能说清自己哪些儿待自己好?
有人说,女人爱男人,连同他的缺点也一起爱。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她无不觉得是那样的合弦入辙,赏心悦目,甚至他的小缺点、小毛病也都带有绚丽的光环,浓郁的诗意,成为他不落俗套、飘逸拔群的个性标志。如果此时问她 “他”哪些儿待你好,她八成是微露惊讶,一时语塞。《痴想》中的少女一方面“不知那些儿待我好”,一方面又是那日思夜梦难以割舍,既表现了难以言喻的爱情微妙,也表明了她的想中之痴,梦中之痴,情中之痴。
关于这一点,还是冯梦龙说得好: “不知那些好,方是真好,方是真梦,方是真正冤家。”《痴想》同 《挂枝儿》其他优秀篇章一样,是“不可废”的“情真”的凝结,是 “天地间自然之文”(冯梦龙语)。“想起我那冤家也,不知那些儿待我好”,只这一句痴情的写真,就足以使 《痴想》在明代民歌的百花园里永远地俏丽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