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昔笄年,未省离合,生长深闺院。闲凭着绣床,时拈金针。拟貌舞凤飞鸾,对妆台重整娇姿面。知身貌算料,岂教人见。又被良媒,苦出言词相诱 。每道说水际鸳鸯,惟指梁间双燕。被父母将儿匹配,便认多生宿姻眷。一旦娉得狂夫,攻书业抛妾求名宦。纵然选得,一时朝要,荣华争稳便。
不合理的婚姻制度是造成家庭悲剧的社会原因。封建社会里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长期束缚婚姻自主的沉重枷锁。但是,有压迫就有反抗,面对严酷的封建礼教,妇女们为了摆脱被摧残被遗弃的悲惨地位,追求爱情坚贞、家庭幸福的斗争便成为敦煌曲辞中常见的主题。这首词就是写反对包办婚姻的。词中的女主人自道生平,从“忆昔笄年”叙起,止于怀疑求名宦之非宜。
全词用一 “忆”字领起,以第一人称的口吻倾诉对包办婚姻的不满。
上篇有两层意思。先写闺中生活,次写被良“媒欺”骗。“忆昔笄年,未省离合,生长深闺院。”笄年,谓女子许嫁之年。《礼记·内则》: “女子……十有五年而垂。”郑玄注:“谓应年许嫁者。女子许嫁,垂而字之,其未许嫁,二十则笄。”笄,簪子,古代用以别住挽起的头发。未省离合,即还不理解人生的悲欢离合。这三句是回忆许嫁时,年龄还小,又生于深闺,很幼稚,不懂人生,为下面写被骗埋下伏笔。“闲凭着绣床,时拈金针。”凭,靠。时,时常,常常。这二句写闺中闲居,常作针线活。“拟貌舞凤飞鸾,对妆台重整娇姿面。”貌,容貌。重,再。这二句写因有绣针之劳,晨妆已残,重行整妆。“知身貌算料,岂教人见。”身貌,体态容貌。算料,计料,估计。这二句写体貌不愿被人看见。“又被良媒,苦出言词相诱衒。”苦,有耐心地,尽力地。相,偏指一方,具有称代作用,称代第一人称 (我)宾语。“相诱衒”,即诱衒我。《孔雀东南飞》: “及时相遣归”。“相遣”,即遣我。贺知章《回乡偶书》:“儿童相见不相识。”“相见不相识”,即看见我而不认识我。诱,诱骗,用巧言虚辞炫惑人。这二句用一“又”字与开头三句相呼应,写被良媒用尽花言巧语所诱骗。这是对媒人的谴责,也是对媒妁婚姻的控诉。
下篇包含三层意思。先写女主人公的良好愿望;继写被父母包办,嫁给了狂夫;再写对求名宦的怀疑。“每道说水际鸳鸯,惟指梁间双燕”二句的意思是:常听人说鸳鸯可羡,实未尽然,真可羡者惟梁间双燕,因为梁燕既有双飞之乐,又无风波之险,鸳鸯虽贵重,正如: “朝要荣华”,却有风险。“被父母将儿匹配,便认多生宿姻眷。”多生,犹言三生,谓前生、今生、来生。宿姻眷,前生命定之姻缘。宿,指过去世。佛教认为现世的遭遇,都是宿缘造成的。世间男女已成之婚配,皆前生注定,今生惟有服从,不能反抗。“被父母”句说明是“三从”内之“在家从父”。儒教强迫妇女遵守“三从四德”。这二句谓被父母匹配,便认作是前生命定,世代匹配之好姻缘。表达出女主人公悔受父母之欺及宿缘迷信之误的悲愤,也暴露了唐代儒佛二教对人民的毒害。“一旦娉得狂夫,攻书业抛妾求名宦”。娉,嫁。狂夫,狂放无守之人。卢纶《妾薄命》诗:“妾年初二八,两度嫁狂夫。”攻书业,刻苦读书。名宦,声名与官宦。在封建社会里,男子深受儒家“学而优则仕”流毒影响,功名欲很强,往往立志求之。“为觅封侯酬壮志” ( 《破阵子》)、“都缘名利觅封侯” (《五更转》)、“一朝肥马衣轻裘,富贵荣华万物有”(《十二时》) 等,皆“求名宦”之思想。为 “求名宦”,则 “抛人年月深”(《五更转》)。这两句是说,一旦嫁给轻狂丈夫后,他却远游不归,抛下我去“求名宦”。“纵然选得,一时朝要,荣华争稳便。”选,选官。朝要,在朝大官。争,怎。稳便,请便,稳当。这二句的意思是,即使选为一时之在朝大官,得到富贵荣华,怕也不稳当。为求稳便,宁顺应宿因,糟糠偕老,而舍名弃宦,避朝要荣华。这是对公卿的藐视,对真实人生的憧憬。这首词善于铺叙,即事言情。作品以第一人称的口吻,把自己的年幼无知、体态容貌、良好愿望、直到被媒妁与父母所欺、宿缘迷信所误、狂夫远游不归和自己不胜孤独,都原原本本地叙述出来,像自传一样。这简直是一首叙事词。叙事诗以前有,叙事词,却前所未有。叙事诗是民间文学的一种特色,我国文学史上最杰出的叙事诗《孔雀东南飞》、《木兰辞》都出自民间。这首词所运用的艺术手法,就很可能从民间诗中得到启示。后来柳永继承了这种艺术手法,遂能流行于民间,“传播四方”(吴曾 《能改斋漫录》卷十六),“凡有井水饮处即能歌柳词” (叶梦得 《避暑录话》卷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