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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林黛玉》》人物形象及性格特点分析

  红楼梦诗词鉴赏《红楼梦鉴赏辞典 人物形象鉴赏 贾宝玉和“金陵十二钗”正册 林黛玉》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闺中女儿惜春暮,愁绪满怀无释处。手把花锄出绣闺,忍踏落花来复去。柳丝榆荚自芳菲,不管桃飘与李飞。桃李明年能再发,明年闺中知有谁?……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飘泊难寻觅。……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林黛玉是仅次于贾宝玉的一个主要人物,与薛宝钗同列金陵十二钗正册之首。她小字颦儿,是贾母的外孙女,宝玉的表妹。母亲贾敏是贾赦、贾政的妹妹,较早就死了,所以黛玉便进京跟随外祖母生活。父亲林如海,是朝廷派到地方管理盐务的官员,不久也亡故。黛玉家中再无兄弟姐妹,从此便长期寄居在贾府。

  正像我们常把那种为许多女孩子所喜欢,而他也多情地喜欢许多女孩子的男青年叫做贾宝玉一样,生活中,人们也常把那种体弱多病、多愁善感、容易流泪的女孩子称作林黛玉。确实,林黛玉可以说是我国文学史上最富有悲剧色彩的少女的典型。二百多年来,她那出众的才貌、不幸的命运,尤其是她的爱情悲剧,不知赢得了多少青年男女的心!在我国文学史上,还没有一个人物,像黛玉这样使那么多人为她流下那么多痛苦而激动的泪水……

  1. 一个孤高而多愁的少女

  读了《红楼梦》,相信你一定会对林黛玉性格的这样两个侧面留下深刻的印象: 一是她的孤高自尊和多疑,一是她的多愁善感和忧郁。不管你是喜欢还是不喜欢,谁都不能否认,这是黛玉性格的两个最显著的特征。

  黛玉的这种性格是同她天生的气质和独特的生活经历分不开的。还在她进府之初,她就记着母亲的遗言——“外祖母家与别家不同”,“因此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不肯轻易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惟恐被人耻笑了她去”。“恐被人耻笑了去”,这正反映了她孤高自尊的一面;“步步留心,时时在意”,则反映了她多疑的一面。难怪不久她就给荣国府的人们留下了“孤高自许,目无下尘”的印象,这种印象在薛宝钗来到以后,反差得更加厉害。“便是那些小丫头子们,亦多喜与宝钗去顽”。虽然她一样也是千金小姐的身分,而且有“贾母万般怜爱,寝食起居,一如宝玉,迎春、探春、惜春三个亲孙女倒且靠后”,但终究有一种寄人篱下的感觉,与暂时寄居在贾府但经济独立的薛宝钗不同。这正如她自己所说的:“你(指薛宝钗)如何比我?你又有母亲,又有哥哥,这里又有买卖地土,家里又仍旧有房有地。你不过是亲戚的情分,白住了这里,一应大小事情,又不沾他们一文半个,要走就走了。我是一无所有,吃穿用度,一草一纸,皆是和他们家的姑娘一样,那起小人岂有不多嫌的。”正是这种“一无所有”的处境和怕人“多嫌”的心情,一方面更挑起了她的孤傲和自尊,使她以一种敏感、多疑的眼光审视着周围的一切,唯恐有人对她怀着歧视和轻蔑;同时也更加重了她的伤感和忧郁,每每触景生情,对自己的命运发出深深的叹息。

  小说第七回写周瑞家的为薛姨妈送纱堆的宫花,别人都忙欠身道谢,唯独黛玉关心的是“单送我一人的,还是别的姑娘们都有呢”?当得知其他人都有了时,她却冷笑道:“我就知道,别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给我。”其孤高和多疑一至于此。还有元春归省时,大家赋诗行乐,其他姐妹都是勉强塞责而已,又是她“安心今夜大展奇才,将众人压倒,不想贾妃只命一匾一咏,倒不好违谕多作,只胡乱作一首五言律应景罢了”。贾母为宝钗做生日,特意定了一班新出小戏,宝玉约黛玉一起去看戏,还问她“爱看那一出”他好点,这又招来了黛玉的冷笑:“你既这样说,你特叫一班戏来,拣我爱的唱给我看。这会子犯不上跐着人借光儿问我。”特别是当史湘云不防头说了她像戏台上的小旦之后,她更敏感地觉得这是一种带歧视和轻蔑意味的“取笑”——拿她比戏子取笑,因而忿然不悦,怒形于色。这一切正如宝玉和姐妹们所共同感觉到的,她确有些“小性儿”,“行动爱恼人”;但这种“小性儿”和“行动爱恼人”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气量狭小,而是因为在她身上有着太多的敏感和自尊,因此它虽然是黛玉性格的弱点,但并不使人感到讨厌,相反却显示了黛玉性格的非凡魅力,所谓叫人爱也不是,恨也不是。谁能不喜欢这样的黛玉呢?!

  寄人篱下的生活,又铸成了黛玉性格的另一个显著特点: 多愁善感和忧郁。虽然伤感和忧郁是那个时代的贵族青年特别是贵族女子的通病,但它在黛玉身上表现得尤其突出。大观园里的繁华热闹,别人家中的笑语温情,出自婆子的闲言碎语,来自家乡的土物玩意,乃至自然界的落花飞絮、秋风夜雨,无不在她的心里引起无家可归、寄人篱下的哀痛和愁绪,整个世界在她眼里都是灰色的。

  春天来了,这本是个充满生机的季节,可旖旎的春色似乎并不属于黛玉,她感受到的只是无端的愁绪。大观园内十二个女孩子演习《牡丹亭》戏文的唱词,使得她眼中落泪,心痛神痴;而那天夜里晴雯使性子拒绝开门的一次误会,立刻在她心里唤起了这样的感觉:“虽说是舅母家如同自己家一样,到底是客边。如今父母双亡,无依无靠,现在他家依栖。如今认真呕气,也觉没趣。”当时她就在墙角花阴之下悲悲戚戚呜咽起来。这一夜,她“倚着床栏杆,两手抱着膝,眼睛含着泪,好似木雕泥塑的一般,直坐到二更多天方才睡了”。第二天,满地的落花更勾起了她的伤春之情,因而吟出了那篇有名的葬花词:

  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

  闺中女儿惜春暮,愁绪满怀无释处。

  手把花锄出绣闺,忍踏落花来复去。

  柳丝榆荚自芳菲,不管桃飘与李飞。

  桃李明年能再发,明年闺中知有谁?

  ……

  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

  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飘泊难寻觅。

  ……

  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

  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

  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这伤心的低吟,出自一个正值豆蒄年华的少女,怎不叫人肠断心碎,血泪盈面!

  秋天到了,它虽然不像春天那样姹紫嫣红,也不像夏日那样绿肥红瘦,但它带给大观园女儿的,却也有着别样的景致和情韵。持螯赏菊,吟诗作赋,确可称得上是既美口腹、又冶性情的雅人韵事。但对于黛玉这样的女子来说,秋天带来的欢乐实在是太少了,少到了几乎是吝啬的地步;而它带来的悲愁则是太多了,多到了她难以承受的程度。人们永远不会忘记,在那一个秋天的风雨之夜,她所写下的那首同样著名的《秋窗风雨夕词》。当时黛玉正和宝钗谈心,为宝钗的有母有兄和自己的孤苦伶仃而叹息,宝钗走后,她喝了两口稀粥,歪在床上,“不想日未落时天就变了,淅淅沥沥下起雨来。秋霖脉脉,阴晴不定,那天渐渐的黄昏,且阴的沉黑,兼着那雨滴竹梢,更觉凄凉”。黛玉在灯下翻阅古诗,不觉心有所感,于是吟成一律:

  秋花惨淡秋草黄,耿耿秋灯秋夜长。

  已觉秋窗秋不尽,那堪风雨助凄凉!

  助秋风雨来何速,惊破秋窗秋梦绿。

  抱得秋情不忍眠,自向秋屏移泪烛。

  ……

  寒烟小院转萧条,疏竹虚窗时滴沥。

  不知风雨几时休,已教泪洒窗纱湿。

  惨淡的秋花,枯黄的秋草,耿耿的秋灯,漫长的秋夜,寂寞的秋窗,凄凉的秋雨,这一切,构成了一幅多么暗淡和令人惆怅的秋之图!本来,春天和秋天,这是一年中最美好的两个季节,更何况黛玉又正是充满了憧憬和遐想的年龄!可是对她来说,却怎么也摆脱不了伤春和悲秋的愁绪,以至于这个我国文学史上最有光彩的少女,她的名字总是和眼泪联系在一起。

  孤高而多愁,敏感而忧郁,这是构成黛玉性格的两个最重要的方面。削弱或取消了这两个特征,那么林黛玉也就不成其为林黛玉。两百多年来,黛玉的这两个性格特征也是最引起人们争议的问题。喜欢黛玉的人,认为黛玉性格的魅力正在于此;而不那么喜欢黛玉的人,他们所不喜欢的也正是黛玉的这两个“坏脾气”。其实,喜欢还是不喜欢,这因各人的经历、性格、气质不同而不同,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对于我们今天的读者来说,重要的是理解,理解黛玉为什么会有这两个性格脾气,这些性格脾气在当时和今天又有着什么样的意义和局限。喜欢的,不至于简单模仿;不喜欢的,也不要一味苛求。

  2. 封建礼教的叛逆者和抗争者

  在封建时代,最不幸的大概莫过于妇女了,因为她们不仅要忍受男性的粗暴统治和对待,而且要比男性受到更多更严厉的精神束缚和压制。我们常说的封建礼教压迫,主要就是针对妇女的。

  对于女性——无论是已婚的还是未婚的,封建制度都有一整套礼教的规范和要求。合乎这个规范的,就是贤惠的;否则便被看作是没有教养,有失体统,甚至是大逆不道。在我国历史上,曾有过无数的贤女子,她们也曾进入过文学的殿堂,但作为文学形象,最有光彩的无疑是那些具有叛逆性格的女性。曾经给《红楼梦》以深刻影响,具体讲,给黛玉以深刻影响的我国古典戏剧名著《西厢记》和《牡丹亭》的女主人公崔莺莺和杜丽娘,就是这样两位叛逆的女性。林黛玉正是继承了她们的传统,并使之达到了一个崭新的历史高度。

  在封建社会,礼教对女性的压迫是沉重的,令人窒息的,但同时又是无形的,潜移默化的。它渗透到生活的每一个角落,并管束着妇女的思想行为、言语举止和一切方面。

  古人有一句家训格言,叫做“女子无才便是德”。意思是说: 女子通文识字而能晓明大义,这固然是贤德,但这种人不可多得;多的是通文识字便去看戏曲小说,挑动邪念,甚至舞文弄墨,做出无耻丑事,所以反不如不识字、安分守拙的好。按照这个标准,《红楼梦》里的薛宝钗首先最符合,她既有才,又晓明大义,是不可多得的贤德女子;其次是宝玉的寡嫂李纨,她未出嫁时父亲便不十分令其读书,只不过使她认得几个字,记得前朝的几个贤女,而只以纺绩、打水、舂米等家务为要,她算得上是比较典型的“无才便是德”的女子。如果用这个标准来衡量黛玉,她的所言所行恰恰表现了与上述礼教规范的尖锐对立。

  黛玉是大观园里最有才华的才女,小说第五回写她的判词,其中的一句叫做“堪怜咏絮才”。咏絮才,便是指女子敏捷的才思。据《世说新语·言语》篇记载: 晋代女诗人谢道韫,聪明有才辩。一天大雪,她的叔叔谢安问:“白雪纷纷何所似?”她的堂兄谢朗先答道:“撒盐空中差可拟。”谢道韫说:“未若柳絮因风起。”谢安赞赏不已。用“柳絮因风起”比喻白雪纷飞,当然要比她堂兄的“撒盐空中”形象贴切多了,所以后世遂以“咏絮才”形容有才华的女子。我们综观小说的艺术描写,无论是她的口才还是文才,确都是诸姐妹中第一流的。特别是她的写诗的才能,小说作了充分的描写。虽然在这方面薛宝钗和她不相上下,但相比她更具有一种诗人的灵感和气质。

  黛玉有才,但她却不像古训所教导的那样晓明大义。在封建社会,作为一个女子,她的晓明大义首先表现在她应劝说和帮助自己所倾心的男子(丈夫)立身扬名,走学而优则仕的人生道路。薛宝钗就正是这样做的,所以她称得上是一个贤德的女子。而黛玉则不然,她“自幼不曾”劝宝玉“去立身扬名”,从不和宝玉说那些“仕途经济”的“混账话”,对他和官场上的“臭男人”接触交往也颇不满,只希望他在自己的身边,每天沉湎于情意绵绵的个人情感天地,厮守自己一辈子。正是在黛玉这样的“知己”和其他姐妹丫环的影响熏陶下,宝玉变得越来越没“出息”,完全置功名事业于不顾。在今天的读者看来,黛玉也许算不上是一个好恋人和好妻子,因为她对未来丈夫的事业不仅毫无帮助,相反是一个劲拖后腿。但我们要知道,黛玉生活的是十八世纪的中国封建社会,当时的封建阶级已经腐朽没落,走到了即将灭亡和崩溃的前夜。在那个时代热衷于功名利禄、仕途经济,那是进步的青年和知识分子所不齿的“禄蠹”的行为。黛玉的从不劝导宝玉去“立身扬名”,在当时正具有叛逆封建礼教的进步意义。

  黛玉有才非但未能晓明大义,相反她正像古训所告诫的,喜看戏曲小说,因而挑起“邪念”,坠入礼教所不容许的情网,做了卫道者心目中的所谓“无耻丑事”。小说第二十三回“西厢记妙词通戏语,牡丹亭艳曲警芳心”,就集中描写了黛玉喜看戏文、喜听艳曲,并因此挑起“邪念”的种种表现。当黛玉盘问出宝玉私藏的《会真记》(即《西厢记》)一书时,她马上把花具放下,接书来瞧,“从头看去,越看越爱看,不到一顿饭工夫,将十六出俱已看完,自觉词藻警人,余香满口。虽看完了书,却只管出神,心内还默默记诵。”并笑说:“果然有趣。”在同宝玉打趣斗嘴时,还顺口引了其中的曲文:“呸,原来是苗而不秀,是个银样镴枪头。”紧接着,十二个女孩子演习《牡丹亭》的婉转歌声,特别是那优美的唱词,使她十分感慨缠绵,不觉点头自叹,心下自思:“原来戏上也有好文章。”以后“亦发如醉如痴,站立不住”,以致“心痛神痴,眼中落泪”。《西厢记》、《牡丹亭》给她的影响是如此之深,以致一次在行酒令时,黛玉竟脱口而出念了两句《西厢记》、《牡丹亭》里的词句,被宝钗事后训导说:“好个千金小姐,好个不出闺门的女孩儿,满嘴里说的是什么?”黛玉的感伤情绪和她对爱情的执著追求,在一定程度上便是和这些进步戏文的萌发催动分不开的,所谓“见了些杂书,移了性情”,便是指此而言。诸如此类的思想行为,无疑正和古训所要求的“女子无才便是德”相违背,它是黛玉叛逆性格的又一个重要表现。

  封建礼教要求女子的“无才便是德”,还包含了这样一层含义,这就是薛宝钗所训诫黛玉的:“咱们女孩儿家不认字的倒好”,“就连作诗写字等事,原不是你我分内之事”,“你我只该做些针黹纺织的事才是”。就是说,女子连作诗写字也不应该,该做的只是些针线纺绩的事。这在大观园内大概只有李纨能够做到,其他姐妹则在努力去做,而唯有黛玉,把作诗吟赋当作了分内之事,而把针线纺绩放在一边全然不顾。一次黛玉铰了湘云为宝玉做的扇套子,湘云为此当然不太高兴,她和袭人谈起此事:

  史湘云道:“越发奇了。林姑娘她也犯不上生气,她既会剪,就叫她做。”袭人道:“她可不作呢。饶这么着,老太太还怕她劳碌着了。大夫又说好生静养才好,谁还烦她做?旧年好一年的工夫,做了个香袋儿;今年半年,还没见拿针线呢。”

  从袭人和湘云的言谈中,我们不难看出黛玉对于针线这些妇女本分的漠视,袭人和湘云的不满也是显而易见的,她们的不满正代表了当时社会上多数人的看法。

  黛玉对针线活毫无兴趣,而对写诗填词这些分外之事却异常起劲。她不仅自己是大观园内首屈一指的女诗人,妙绪泉涌,多次夺魁,而且还热心教香菱学诗,引的香菱茶饭无心,坐卧不定,使本来呆头呆脑的香菱“越发弄成个呆子了”,以致宝钗要找黛玉“算帐”去。该做的本分事不做,不该做的分外事大做,这怎能不引起其他人特别是女夫子们的反感呢?

  所谓“女子无才便是德”,还包含了女子待人处世应安分守拙的意义。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要会做人,或者说做人要聪明些。在这方面,薛宝钗堪称是一个典范。可对黛玉来说,这种聪明的做人之道她连考虑也没有考虑过,我们看到她想说就说、想恼就恼、想哭就哭,一切都根据她个性的好恶、凭着她感情的流转,毫无顾忌地率性而为,既不经过任何的修饰,也没有半点掩藏。薛宝钗被她不止一次讥讽过,史湘云被她恼怒过,绘画才能平常的惜春被她打趣过,忙于夜赌的老婆子被她揭穿过,粗俗有趣的刘姥姥被她挖苦过,有头面的管家太太被她得罪过,没时运的赵姨娘被她冷落过,絮聒得令人讨厌的李嬷嬷被她斥骂过……其结果,她在大观园里得到了“好使小性”、“尖酸刻薄”的恶名,上上下下得罪了许多人,却还不知道是怎么得罪的。其实她不过是心里怎么想的,也就口上这么说的,而口上说的,又往往是别人所不肯说的生活中的真相。本来,在一个正常的社会,这是一个人做人应有的道德;但在黛玉所处的环境中,这样做反而会招来非议和指责,这是一个不正常的社会的不正常环境。而黛玉作为一个弱女子,竟敢于反其道而行之,这不能不使我们佩服她那像水晶一样清澈透明的心。

  林黛玉,这是一个只知道信从自己的感情,而不知道顺从世上人情的人;同时,她又是一个只遵从人格的真诚与尊严,而不屈从礼教的虚伪与威严的人。

  3. 为爱情而生,为爱情而死

  在黛玉如流星般短暂而光辉的一生中,对她最重要的莫过于和宝玉的爱情了。爱情,连结着这个少女的生与死;它既给她带来了莫大的安慰和幸福,同时也给她招致了巨大的不幸和痛苦。

  她仿佛本来就是为了爱情而来到这个世上,小说第一回,作者就编造了一个绛珠仙草和神瑛侍者“木石前盟”的神话: 西方灵河岸上有绛珠仙草一株,因得神瑛侍者日以甘露灌溉,遂得脱却草胎木质,得换人形,修成个女体。后得知神瑛侍者要下世为人,她便说:“我也去下世为人,但把我一生所有的眼泪还他。”这神瑛侍者和绛珠仙草便是宝玉和黛玉的前身。可见黛玉生来就是为偿还爱情的眼泪而来。

  果然,自从她踏进贾府的门槛,她便被卷入了那无休止的感情风波和煎熬之中。老祖宗贾母出于对孙子和外孙女的疼爱,把他俩一同安排在自己的屋子,使他俩“日则同行同坐,夜则同止同息”,“耳鬓厮磨,心情相对”,从而为他俩准备下了爱情的摇篮。事情就是这样奇怪: 在实行着严格的封建统治的荣国府中,他们竟然找到了培育爱情种子的缝隙,开始了他们之间互相试探心灵、互相捕捉对方情感的恋爱过程。而当他们的“心事”日渐外露时,贾母这个谙于世情的老祖宗竟然又不懂得那些信号的意义,把他俩之间的气恼、拌嘴,当成了是小孩子的相处不和,抱怨他们是“两个不省事的小冤家”。于是,在这种“孩子”看法的掩护下,她和宝玉的爱情种子暂时避开了封建阶级的眼目,迅即得到了快速的生长。

  黛玉对宝玉的爱情一直以一种微妙而奇特的方式进行着,他们之间较少卿卿我我,而较多风风雨雨。特别是黛玉,她在宝玉面前从不表示信任,一有机会,她就要用各种方法来测试宝玉对她的爱情,永无休止地拷问着宝玉的心。

  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情况,除了因为在封建时代,在他们这种贵族家庭,爱情不允许正面直接地表达外,更重要的,还因为在他们之间,横插着两个可能破坏他们爱情的少女: 一个是有金锁的薛宝钗,一个是有金麒麟的史湘云;不仅她们所拥有的金器正巧和“金玉良缘”相符,而且她们自身的魅力亦足以使得宝玉动情。其中特别是薛宝钗,她对宝玉有一种难以抵御的诱惑力。宝玉心里虽确有(林)妹妹,但往往“见了(宝)姐姐就把妹妹忘了”。这怎能不叫黛玉心中充满了警觉,不断地对宝玉投不信任票呢?!

  还在小说第八回,当黛玉来到宝钗家里,看见宝玉已在那里时,她便明显流露了不满:“早知他来,我就不来了。”以后宝玉听从了宝钗的劝告,不喝冷酒,这更使她感到不快:“我平日和你说的,全当耳旁风;怎么她说了你就依,比圣旨还快些!”

  第十九回,宝玉在黛玉房里说笑,宝玉因说黛玉身上有香味,黛玉便触着心病,问宝玉:“我有奇香,你有‘暖香’没有?”宝玉一时未解,因问:“什么‘暖香’?”黛玉点头叹笑道:“蠢才,蠢才!你有玉,人家就有金来配你;人家有‘冷香’(按,指宝钗吃冷香丸),你就没有‘暖香’去配?”

  第二十回,宝玉正在宝钗处顽笑,因听说“史大姑娘来了”,他抬身就走。宝钗让他等着一齐走,二人同来至贾母这边。黛玉知宝玉从宝钗处来,就冷笑道:“我说呢,亏在那里绊住,不然早就飞了来了!”两人因此引起一场赌气。后来宝钗又把宝玉拉走,这更使黛玉伤心不已:“横竖如今有人和你顽,比我又会念,又会作,又会写,又会说笑,又怕你生气拉了你去,你又作什么来?死活凭我去罢了!”

  第二十八回,宝玉要瞧宝钗左腕上笼着的红麝串子,宝钗褪下串子时,宝玉在旁看着她“雪白一段酥臂,不觉动了羡慕之心”;再看看宝钗的形容,比黛玉“另具一种妩媚风流,不觉就呆了”。这使黛玉很不高兴,她取笑宝玉为“呆雁”,将手里的手帕一甩,向宝玉脸上甩来;一场不快以喜剧的方式了结。

  紧接着,第二十九回,又因张道士提亲、宝玉拿了张道士送的一只金麒麟,以及金玉之说等等,两个人都用假意试探,以致一个心反弄成了两个心,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一个下死力砸玉,一个大哭大吐,并因此惊动了老太太、太太;后宝玉把“好妹妹”叫了几万声,说了许多亲近的话,这场风波才告平息。

  ……

  用不着再举很多,像这样风风雨雨,“三日好了,两日恼了”的微妙关系,贯串了他俩相处的全部过程,贯串了小说的整个始终。

  爱情是这样地使黛玉感到痛苦,那她什么时候尝到过甜蜜的幸福呢?难道爱情对她永远只是一杯苦酒吗?

  当然不是。对于恋爱中的少女来说,痛苦和幸福,烦恼与欣慰,永远是一对孪生姐妹。不仅苦中本就存在着欢乐,而且更有苦尽甜来的时候。

  那是在小说第三十二回,黛玉因知湘云有个麒麟,如今见宝玉亦有麒麟,便恐他“借此生隙”,同湘云也做出那些“风流佳事”来,“因而悄悄走来,见机行事,以察二人之意”:

  不想刚走来,正听见史湘云说经济一事,宝玉又说:“林妹妹不说这样混帐话,若说这话,我也和她生分了。”

  黛玉听了这话,“不觉又喜又惊,又悲又叹”,感到“果然自己眼力不错,素日认他是个知己,果然是个知己”;同时又觉得宝玉“在人前一片私心称扬于我,其亲热厚密,竟不避嫌疑”。后又听了宝玉的肺腑之言,更觉“比自己肺腑中掏出来的还觉恳切,竟有万句言语,满心要说,只是半个字也不能吐”。虽然黛玉此时也有眼泪悲叹,但无疑欣慰和幸福充溢了她的心间。

  小说第三十四回,宝玉特意让晴雯给她送来了两块旧的手帕,黛玉立即体贴出这手帕子的“意思”来,“不觉神魂驰荡”。她对宝玉这番“苦心”,对宝玉能“领会”她这番“苦意”,感到由衷的高兴。她一面题诗,一面“觉得浑身火热,面上作烧,走至镜台揭起锦袱一照,只见腮上通红,自羡压倒桃花,却不知病由此萌。一时方上床睡去,犹拿着那帕子思索”。可以想象,此夜的黛玉胸中一定弥满充溢着幸福醇美的感觉!

  亦如黛玉的待人处世一样,在爱情问题上,她也只遵从自己的情感。她曾说过一句很有名的话:“我为的是我的心!”这是她生活的信条,也是她处理爱情问题的出发点和最后归宿。但是,在那个时代,是不容许有个人的心和这种心心相印的爱情存在的,它宁可纵容下流的通奸,却不能容忍高尚的爱情。因此,对于黛玉来说,这场爱情的结局也就可想而知。

  且不说黛玉的“孤高自许,目无下尘”早就使她失去了下人之心;且不说贾母心中早就深许了宝钗,多次人前人后称赞“宝丫头好”;也且不说王夫人在袭人的提醒下,已经对宝玉和她之间的关系产生了警觉和戒备;事实上,整个贾府上下,除了和她朝夕相处的紫鹃,她几乎陷于完全孤立的境地。她每每悲叹自己“父母早逝,虽有铭心刻骨之言,无人为我主张”,悲叹“双文(按,即《西厢记》里的女主人公崔莺莺)虽然命薄,尚有孀母弱弟,今日我黛玉之薄命,一并连孀母弱弟俱无”。虽然她也想到“倘若父母在时,别处定了婚姻,怎能够似宝玉这般人材心地,不如此时尚有可图”,但处于孤立无援境地的她,实在无力一个人来抵御那可怕的孤独和压力,去赢得那理想的幸福的爱情,因此她才如此需要一个家的依靠,需要父母兄弟的庇护!

  本来,黛玉一直受到外祖母贾母的庇护,贾母对她整天“口头心头,一刻不忘”。自从她的父亲死后,贾母就成了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可是,这位银发如霜的慈祥外祖母,可以在其他各方面满足她的要求,却唯独在这个问题上从没有许诺过她。虽然贾府上下都信着她和宝玉的婚姻是一段好姻缘,人人都这么想,人人都这么说,就连心地善良的紫鹃,也劝说过黛玉“趁早儿老太太还明白硬朗的时节,作定了大事要紧”。但贾母其实从没有过要把黛玉许配宝玉的意思,即使是在她的“命根子”被紫鹃几句戏语吓得口角流津、昏迷不醒的时候,照例贾母此时已明白宝玉的病源,可她就是不松口,而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我当有什么要紧大事,原来是这句顽话。”聪明的黛玉,也已看出了在这个问题上“老太太、舅母又不见有半点意思”的冷酷现实,因而她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之中。

  现实的阴暗冷漠,情绪的忧伤恐惧,自然作用于黛玉的心理世界,使她做了一个惊出一身冷汗的噩梦。她梦见继母作主把她许配给了一位亲戚,还说是续弦;她梦见贾母拒绝了她要求留下的求援,厌烦被她“闹乏了”;她还梦见宝玉用刀子剖开自己的胸膛,眼睛往上一翻,咕咚就倒了……梦是白天心理的继续和变形,是现实的化了装的反映。黛玉的这场噩梦,以夸张的形式,较之一般的心理描写更赤裸裸地暴露了她周围环境和人物的冷酷,并预示了她和宝玉爱情的最后结局。

  自抄检大观园之后,晴雯的死亡,已是黛玉不祥的预兆。以后,贾府进入了多事之秋,生活的阴霾越结越浓,越压越低。随着年岁的长大,宝玉的婚姻终于被提到贾府的议事日程上来。家族统治者们心目中的人选早已内定,更何况此时黛玉的病情又进一步恶化起来,它加重了贾母对黛玉的冷淡和嫌弃:“这孩子就是心重些,所以身子不结实。”特别是黛玉那一场病得奇怪、也好得奇怪的怪病,终于使贾母明白了其中的奥秘:“宝玉和林丫头是从小儿在一处的,我只说小孩子们,怕什么?以后时常听得林丫头忽然病,忽然好,都为有了些知觉了。所以我想他们若尽着搁在一块儿,毕竟不成体统。”并使贾母的天平更无可挽回地倾向宝钗一边:“林丫头的乖僻,虽也是她的好处,我的心里不把林丫头配他,也是为这点子。况且林丫头这样虚弱,恐不是有寿的。只有宝丫头最妥。”于是,他们终于作出了结束这种事态的决定:“先给宝玉娶了亲,然后给林丫头说人家。”

  不久,宝玉的疯病和病势的日趋沉重加快了婚事的进程,为免宝玉的“冲喜”变成“催命”,在袭人要“想个万全的主意才好”的提醒下,凤姐设奇谋想出了一个掉包儿的法子: 利用宝玉的昏痴,对他只说是老爷做主,将林姑娘配了他,而实际娶的则是宝钗。并一再重申:“外头一概不许提起!”婚姻,在阴谋欺骗中悄然进行;爱情,被无情地宣判了死刑!

  一个偶然的机会,不懂得隐瞒的傻大姐在黛玉面前说出了事实的全部真相,这无意的泄漏,不啻是致命的一击!她失去了神志,失去了希望,失去了支撑她纤弱身子的力量,两只脚“象踩着棉花一般,早已软了”。她还要“问问宝玉去”!可到了宝玉那里,“两个人也不问好,也不说话,也无推让,只管对着脸傻笑起来”。满腔的悲痛和愤懑,在这一刻,却变成了“傻笑”!这是比痛哭还要痛苦的笑,是令人心碎裂腑的笑!直到她仍是笑着回到潇湘馆,才骤然从迷惑中苏醒过来,“身子往前一栽,哇的一声,一口血直吐出来”。此时此刻,她已不再伤心,而惟求速死。过去最疼黛玉的贾母,也终于露出了她的真面:“孩子们从小儿在一处儿顽,好些是有的。如今大了懂的人事,就该要分别些,才是做女孩儿的本分,我才心里疼她。若是她心里有别的想头,成了什么人了呢!”“咱们这种人家,别的事自然没有的,这心病也是断断有不得的。林丫头若不是这个病呢,我凭着花多少钱都使得。若是这个病,不但治不好,我也没心肠了。”黛玉向来病着,自贾母起,直到姊妹们的下人,都常来问候。而今见贾母疼黛玉之心比前大减,况贾母这几日的心都在宝钗宝玉身上,贾府中上下人等竟都不过来,连一个问的人都没有。黛玉睁开眼,只有紫鹃一人。她还有什么可指望的呢?

  陷于彻底绝望之中的林黛玉,她首先想到的是她用整个身心写就的那些诗篇,那是她生命、青春和爱情的记录;其中特别是那两块浸渍着她泪痕的诗帕,更是她与宝玉爱情的见证。而今,一切都已成为过去,剩下的只有一颗破碎了的心;于是,她把她生命中最值得珍惜的东西,连同她的生命一起付之一炬……这个有着太多怨恨和痴情的少女,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未及说完她心中最想说的话语:“宝玉,宝玉,你好……”便匆匆与世长辞。

  她死了,死得是这样凄凉冷清。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只听得远远一阵音乐之声,侧耳一听,却又没有了”,有的只是“竹梢风动,月影移墙”而已。

  她死了,留下的除了无穷的哀痛,更有许多难以释怀的问题: 究竟是谁害死了林黛玉?她的死意味着什么?如果她和宝玉能如愿以偿地结为终身伴侣,结局又将是怎样?……

  为爱情而生,为爱情而死,林黛玉的生命,就是这样和爱情不可分割地连结在一起。她的一生,是美的爱情和爱情的美以及这种美被毁灭的歌。

  林黛玉,这个美丽动人、多愁善感的少女,将作为一个共名,永远在我国文学史上和现实生活中放射出炫丽的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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