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蕊是白话短篇小说《硬勘案大儒争闲气,甘受刑侠女著芳名》(见《二刻拍案惊奇》卷十二)中的主要人物。
严蕊在历史上确有其人,朱熹弹劾台州知州唐仲友的奏疏多次提到唐仲友与严蕊的私情。严蕊受冤入狱的事情在《夷坚志》、《齐东野语》、《说郛》等笔记中皆有记载。明代凌濛初在历史事实的基础上,塑造了一个颇有特色的艺术形象。
严蕊是台州的上厅行首(即官妓领班)。宋代每遇良辰佳节,或官员来往,官妓必须迎新送旧,参见伺侯侑酒。严蕊不但姿色绝人,而且博学多才, “一应琴棋书画,歌舞管弦之类,无所不通”,恰值台州太守唐仲友“少年高才,风流文彩”,对严蕊十分眷顾。但严蕊对这种强颜欢笑,逢场作戏的生活十分厌倦,她在《如梦令》词中吐露了心曲: “道是梨花不是,道是杏花不是。白白与红红,别是东风情味。曾记,曾记,人在武陵微醉。”她把自己比做薄命桃花,用“非梨非杏”来比喻不能自主的处境,内心充满哀怨。她渴望自由,向往幸福的爱情生活,但这对于她犹如仙境般渺茫难求。
严蕊陷落风尘,丧失了最起码的人身自由,甚至对自己身体的支配权也被剥夺了。唐仲友虽然喜欢严蕊,但并不把她当人看待,可以将她作为人情随便送给别人取乐,她却“不敢推辞”。严蕊处于这样的地位,还要竭力保持自己人格的尊严,道德的清白,这种悲剧性格势必会给她带来不幸。唐仲友无意中得罪了陈亮,陈亮便到朱熹处诽谤唐仲友。朱熹对唐仲友素有成见,一怒之下罢了唐仲友太守之职,并将严蕊收监,严刑拷打,逼问她与唐仲友通奸的情状。 “谁知严蕊苗条般的身躯,却是铁石般的性子!随你朝打暮骂,千捶百拷,只说: ‘循分供唱,吟诗侑酒是有的,曾无一毫他事。’受尽了苦楚,监禁了月余,到底只是这样话。”对于严蕊这样的妓女来说,当然还谈不上清白和贞节,她不畏权势;不惧滥刑,拒不诬指唐仲友与她通奸,并非洗刷自己,也不是对唐仲友有感情,而是要维护正义,显示独立的人格。狱官劝她: “女人家犯淫,极重不过是杖罪。况且已经杖断过了,罪无重科。何苦舍着身子,熬这等苦楚?”严蕊回答说: “身为贱伎,纵是与太守有奸,料然不到得死罪。招认了有何大害?但天下事真则是真,假则是假,岂可自惜微躯,信口妄言,以污士大夫?令日宁可置我死地;要我诬人,断然不成的!”作者用铿锵有力的语言把严蕊明辨是非,不畏权势的刚强性格和出于污泥而不染的高洁品质表现得十分突出。中国历代描写妓女的文学作品,大多表现她们受压迫,遭凌辱的苦难,反映她们对爱情生活的追求,这篇小说同样描写了严蕊的不幸,却突出表现她对道德和人格的追求,具有更深刻的思想意义。像严蕊这样以挑战者姿态反抗封建势力压迫的妓女形象,在同类作品中并不多见。
严蕊这一艺术形象,是在激烈的矛盾冲突中,通过人物性格的碰撞而完成的。小说把朱熹、绍兴太守这些道学家设置为严蕊的对立面,更加衬托出严蕊的性格光辉。宋代道学家高谈正心诚意,性命道德,在作者笔下却是迂腐偏执,心术不正的伪君子。号称一代宗师的理学大家朱熹,为泄私愤,不问情由地罢免唐仲友官职,还殃及无辜,使严蕊蒙受不白之冤。绍兴太守见严蕊模样标致,便道“从来有色者必然无德”,于是滥施酷刑。严蕊十指纤细,掌背嫩白,他说, “若是亲操井臼的手,决不是这样,所以可恶”,要用拶来拶指。严蕊双足瘦小,他又说, “此皆人力矫揉,非天性之自然也”,要将夹棍夹她,严蕊“着实被他腾倒了一番”。作者用揶揄讥讽的笔墨描写这些道学家的卑劣行径,并以皮里阳秋的手法揭示出他们猥琐龌龊的内心世界,从而与严蕊的心地坦荡、品格高尚形成鲜明的对比。
小说采用白描的手法刻画严蕊的形象,把人物描写、性格刻画与情节发展结合起来。小说写严蕊的貌,开头仅用“绝色女子”四字一笔带过,在朱熹拷问严蕊时,补叙出“苗条般的身躯”。严蕊被解到绍兴复审,再进一步描写她“模样标致”,“十指纤细,掌背嫩白”, “双足甚小” (古时妇女以小足为美)。作者用层层皴染的方法,在严蕊被拷问时描写她的美貌,既说明严蕊的美貌给她带来不幸和灾难,又表现出道学家对美的摧残和狠毒无耻。小说通过严蕊在不同情景下所写的三首词来表现她的“才”。第一首《如梦令》表现她身不自主的苦闷,第二首《鹊桥仙》进一步表现她对正常的爱情生活的渴望,第三首《卜算子》更加明确地表示了从良嫁人的心愿。这三首词成为刻画严蕊性格、推动情节发展的有机组成部分。
小说刻画严蕊形象简洁明了,个性突出,但是对严蕊内心活动描写不够,未能充分展现出严蕊丰富复杂的精神世界和内心活动,人物形象略嫌粗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