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包,张天翼一九三四年短篇小说《包氏父子》中的父亲,一个卑微的小人物,一个望子成龙而终究不成的悲剧人物。张天翼通过这个可笑复可怜的人物形象,嘲讽并抨击了小市民的灰色人生。然而,如果宽容一点,老包毕竟还是值得同情的,因为他的悲剧之造成主要还是那个看似新兴实则浸透着封建脓血的教育制度。
老包是某公馆的仆役,这几乎是个不起眼的角色,可是当公馆的大门打开,老包却置身在恭维声中。他可能要成为此公馆的领班,但,更重要的是,他有一个值得别人艳羡的正在上高中的儿子,尽管这个儿子已被两个学校退过学,公馆里的人都挺把这当回事的,老包更以此为殊荣,常常唠叨在嘴上。是的,儿子包国维是他唯一的希望,而上学又是其子升官发财的唯一途径。但现实生活往往不如人意。读书是需要钱的,还要儿子本人的努力。然而,遗憾的是老包常常拮据,儿子又早已被腐朽的教育制度蛀蚀了心灵。因此,悲剧难以避免,而不断的筹钱与为儿子尽力构成了他向上爬的愚昧而卑微性格的主要面。
快过年了,包国维又要开学了。老包还在为儿子的学费发愁呢。老包收到了学校寄来的信。他戴上老花眼镜, “像在研究一件了不起的东西,对信封瞧了老半天”。既然老包视读书为飞黄腾达的唯一途径,他就把学校里的一切都奉若神明。一如往常,这封信对于老包又是不利的。里面的成绩单记载着包国维的六门成绩竟有五门不及格,唯有无关宏旨的体育得了个良,这意味着包国维又是留级;另外,里面的收费单告诉他要马上交学杂费。不过,老包似乎生活在幻想的世界里,无论儿子怎样无能,怎样不中用,他都能从中得到某些希望,唯有迫在眉睫的学杂费才使他回到现实中来。
老包得为他儿子准备钱。为了这,他是到处作揖。他先同儿子商量能否少缴款的事,却遭到了儿子的鄙视,已经养成阔少脾气的儿子最看不惯寒伧。老包转而向市民银行去求情以免缴“操衣” (老包喜欢把制服说成操衣)钱,他顶着这么多人的嘲笑,小心翼翼地乞求,但是却毫无用处。无奈何,他又折向学校,准备到那儿去“说理”。他在空荡荡的学校里只碰见了一位打瞌睡的先生。老包是卑微的,他生怕把那位先生的好梦搅醒,只在一旁轻轻地叫,一连叫了七、八声都无用,他又用指节敲击着,好不容易才把老先生唤醒了。老先生根本不容商量,只顾自地在纸上画起乌龟来。他站在那里又等了七、八分钟,然后不管对方听不听,像募捐人似的把先生说成一个大好老,菩萨心肠,要老先生无论怎样总得行行好,想想他老包的困难等。老包说这些话时,舌头似乎打了结。笑的嘴上的肌肉一抽一抽的,眉毛也痉挛似地动着,真是竭尽屈膝卑躬之能事了。但终究没用,老先生干脆拂袖而去。老包在那儿又呆呆地站了很长时间。可怜的老包。
还是老包那些穷知己的帮忙,总算筹借到了一笔勉强够交学杂费的钱,似乎还有些多余,老包还准备为儿子买一双皮鞋。不料斜刺里又杀出包国维,他刚从纨绔子弟郭纯那里玩了出来,居然还要买一瓶叫作“司丹康”的头油。为了省钱,他先是到理发师戴老七那里去讨了一瓶,却不是儿子所需要的那种,接着,三十多年来从未在公馆里干过坏事的老包,居然偷起了表少爷的头油,尽管偷到手的却是浆糊。良心的重负消融在望子成龙的奢望中。
儿子,儿子,为了儿子有朝一日能飞黄腾达,老包什么耻辱都能忍受,什么事情都能去做。而儿子既然已成为老包企望改变命运的唯一精神支柱,那么老包对儿子的态度当然是唯命是从。不唯如此,更多的情形分明是儿子错待了老包,而老包却总是认为他亏待了儿子,卑微更可怜。老包和儿子有过四次精彩的对话,每一次都展示了老包的这种性格特征。第一次,老包先是试探地问起留级的事,却遭到了包国维的抢白。接着老包更小心翼翼地谈起少缴学杂费的事,包国维更是横了他一眼,不屑一顾。第二次,老包为缴费跑了银行和学校,饱尝了酸甜苦辣,正巧在路上遇见了儿子,老包很想和儿子聊聊,不料竟遭到了包国维的责骂,甚至,包国维还不愿在众人面前认他为父亲。第三次,老包好不容易筹借到了钱款,很是高兴,包国维却怒容满面。他不仅叫着要买“司丹康”,还恶声恶气地埋怨老包的眼镜占了他的地方,吓得老包赶忙把他的眼镜从抽屉里拿出来。第四次,老包总算从公馆的表少爷那里偷来了他自认为是“司丹康”的“油”,包国维却狠狠地把它摔在地上。不得已,老包只好把剩余的钱全部交给儿子。老包一生省吃俭用,节衣缩食,勉为其难地供儿子上学,换来的却是儿子的无情无义。老包有时候也扪心自问,他也知道是他放纵了儿子,才使他的脾气变得这么暴躁,可是他仍不敢说什么,忍气吞声,他怕在儿子头上浇油,弄坏了身体可不是玩意儿,何况更重要的,老包还指望儿子成龙呢。
当老包正在为债务纠缠不清,摆脱不掉时,包国维却在学校里替纨绔子弟郭纯大打出手,伤了人,不仅要赔偿医药费而且被学校除名。真是晴天一个霹雳,老包闻知,竟腿子一软,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下。幻像消失了,精神支柱塌了,可怜复可卑的老包倒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