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更里,教奴泪满腮,我好伤怀,呀!我好伤怀。
斜倚帏屏呆答孩,手托腮,盼多才,不见他来,呀!不见他来。
痴心只恐他忘旧,我好疑猜,呀!我好疑猜。
想是冤家恋章台,恋花街,伴裙钗,把奴丢开,呀!把奴丢开。
二更里,教奴泪不干,我好伤惭,呀!我好伤惭!
领着梅香出绣房,后花园烧夜香,哀告穹苍,呀!哀告穹苍。
惟愿鸳鸯事早全,绣幕红牵,呀!绣幕红牵。
画堂春尽鼓声喧,两团圆,一处眠,早结良缘,呀!早结良缘。
三更里,奴家睡正浓,梦见多情,呀!梦见多情。
梦见与奴同衾枕,喜欣欣,笑吟吟,云雨交情,呀!云雨交情。
晚风吹得窗棂晓,铁马叮当,呀!铁马叮当。
惊醒南柯梦不成,奴伤情,被窝空,依旧孤零,呀!依旧孤零。
忽见楼头月儿高,晚风峭,海棠梢,花影风摇,呀!花影风摇。
痴心疑是情人到,出户忙瞧,呀!出户忙瞧。
可意人儿不见了,好心焦!泪珠抛,泪雨滔滔,呀!泪雨滔滔。
五更里,教奴珠泪倾,我好伤情,呀!我好伤情。
斜倚帏屏盼多情,想情人,不见踪,我好心惊,呀!我好心惊。
冤家那里贪欢乐,别奴孤零,呀!别奴孤零。
手摽胸膛自揣扪,想情人,放哀声,哭到天明,呀!哭到天明。
——明·程万里选《汇选苏州歌叠叠锦》
这首苏州歌叠叠锦,把妇女相思情人的心理活动,写得极其缠绵悱恻,细腻入微,具有动人心弦的艺术魅力。
“一更里”,写她对情郎的盼望和疑猜。“斜倚帏屏呆答孩,手托腮,盼多才,不见他来,呀!不见他来。”呆答孩,即呆呆的。答孩, “呆”的切音,语助词。多才,对所爱者的称呼。这“斜倚帏屏呆答孩”的神态,这“手托腮”的举止,把她“盼多才”的形象写得生动如画。盼望之心越切,失望之情越深,因此紧接着写“盼多才,不见他来,呀!不见他来。”很自然地就过渡到“我好疑猜”。她疑猜什么呢? “想是冤家恋章台,恋花街,伴裙钗,把奴丢开。”章台、花街,皆是旧时妓院聚集的地方,故用为妓院的代称。
“二更里”,写她盼望“早结良缘。”为此,她“领着梅香出绣房,后花园,烧夜香”,对苍天祝祷,祈求苍天的保佑,使她能够实现心中惟一的愿望“鸳鸯事早全,绣幕红牵。”梅香,是丫环的泛称。鸳鸯,是雌雄偶居的“匹鸟”,后因用以比喻夫妇。绣幕红牵,是我国民间举行婚礼惯用的仪式,即在绣花帐幕前,新郎与新娘手牵红绸带,双双拜堂。
“三更里,”写她梦中与情人同枕共眠,被风吹动铁马叮噹声“惊醒南柯梦”,为“依旧孤零”而深感“伤情。”铁马,指屋檐上挂的铁片,风吹相击发出叮噹响声。南柯梦,唐代李公佐的传奇小说《南柯太守传》,谓淳于棼梦至槐安国,国王以女妻之,任南柯太守,享尽富贵荣华。后因与敌战而败,公主病故,遂被遣回。醒后见槐树南枝下有蚁穴,即梦中所历。后人因称梦境为“南柯梦”。俗话说,梦是心头想。作者正是通过梦境描写,更深一层地反映了她对自主婚姻的热烈向往和迫切追求。
“四更里”,写她如何“睡不着”,在幻觉中夜游, “踏破鲛绡”, “痴心疑是情人到”,然而“出户忙瞧,可意人儿不见了!”鲛绡,传说中鲛人所织的绡。《述异记》卷上:“南海出鲛绡纱,泉室(指鲛人)潜织。一名龙纱,其价百余金。以为服,入水不濡。”这里是指纱袜。可意人,即心上人。幻觉破灭,必然更觉伤感,以致“泪雨滔滔。”
“五更里”,写她为“盼多情,想情人,不见踪”而心惊、埋怨、悲伤。她埋怨“冤家那里贪欢乐,别奴孤零”,她“手摽胸膛自揣扪”,为“想情人”想不到而“放哀声,哭到天明。”
上述从“一更里”到“五更里”,把这位女主人公的心理活动,从表层心理到梦境中的深层心理,又到幻觉中的潜在心理,都一层深一层地刻画得情感炽热。在格调上,它每一更皆用四句,每一句皆以一个“呀”字反复咏叹。如“四更里”的“踏破鲛绡,呀!踏破鲛绡”, “花影风摇,呀!花影风摇”, “出户忙瞧,呀!出户忙瞧”, “泪雨滔滔,呀!泪雨滔滔”,这一切与人物感情的波澜起伏,与人物心理的逐步发展,与人物表情的急剧变化,皆颇为合拍,给人以一唱三叹、长萦于怀的深刻感受。它的调子虽然是低沉、哀伤的,但是所表达的主人公执着追求的精神,却是顽强不屈的。因此,它低沉而不悲观,哀伤而不消极,足以给人以积极的鼓舞和振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