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田叔,赵陉城人也。其先,齐田氏也。叔好剑,学黄老术于乐巨公。为人廉直,喜任侠。游诸公,赵人举之赵相赵午,言之赵王张敖,以为郎中。数岁,赵王贤之,未及迁。
会赵午、贯高等谋弑上,事发觉,汉下诏捕赵王及群臣反者。赵有敢随王,罪三族。唯田叔、孟舒等十余人赭衣自髡钳,随王至长安。赵王敖事白,得出,废王为宣平侯,乃进言叔等十人。上召见,与语,汉廷臣无能出其右者。上说,尽拜为郡守、诸侯相。叔为汉中守十余年。
孝文帝初立,召叔问曰:“公知天下长者乎?”对曰:“臣何足以知之!”上曰:“公长者,宜知之。”叔顿道曰:“故云中守孟舒,长者也。”是时,孟舒坐虏大入云中免。上曰:“先帝置孟舒云中十余年矣,虏常一入,孟舒不能坚守,无故士卒战死者数百人。长者固杀人乎?”叔叩头曰:“夫贯高等谋反,天子下明诏:‘赵有敢随赵王者,罪三族!’然孟舒自髡钳,随赵王,以身死之,岂自知为云中守哉!汉与楚相距,士卒罢敝,而匈奴冒顿新服北夷,来为边寇,孟舒知士卒罢敝,不忍出言,士争临城死敌,如子为父,以故死者数百人,孟舒岂驱之哉!是乃孟舒所以为长者。”于是上曰:“贤哉孟舒!”复召以为云中守。
梁孝王使人杀汉议臣爰盎,景帝召叔案梁,具得其事。还报,上曰:“梁有之乎?”对曰:“有之。”“事安在?”叔曰:“上无以梁事为问也。今梁王不伏诛,是废汉法也;如其伏诛,太后食不甘味,卧不安席,此忧在陛下。”于是上大贤之,以为鲁相。
相初至官,民以王取其财物自言者百余人。叔取其渠率二十人笞,怒之曰:“王非汝主邪?何敢自言主!”鲁王闻之,大惭,发中府钱,使相偿之。相曰:“王自使人偿之,不尔,是王为恶而相为善也。”
鲁王好猎,相常从入苑中,王辄休相就馆。相常暴坐苑外,终不休,曰:“吾王暴露,独何为舍?”王以故不大出游。
数年以官卒鲁以百金祠少子仁不受义不伤先人名。
(摘自《汉书·卷三十七季布栾布田叔传第七》)
译文:
田叔,赵国陉城人,祖先是齐国田氏。他喜爱舞剑,在乐钜公门下学习黄老之术。为人廉直,仗义行侠,常与地方领袖人物交游。有人向赵丞相赵午举荐,赵午引见给赵王张敖,被任为郎中。几年以后,赵王认为他贤能,还没来得及升迁他。
正好遇上赵午、贯高等人图谋刺杀皇上,事情被人发觉,皇上下诏逮捕赵王及追随其谋反的赵国群臣。随赵王谋反者,罪及三族。惟独田叔、孟舒等十余人穿着红褐色的囚衣,剃去了头发,用铁圈束着脖子,随着赵王到了长安。后来赵王张敖的事情弄清楚了,被释放,但被降为宣平侯。张敖向皇上进言田叔等十人。皇上召见了他们,和他们谈话后,觉得汉朝诸臣没有能超过他们的。皇上很高兴,将他们都任为郡守或诸侯国丞相。因此,田叔在汉中郡当了十余年郡守。
汉文帝即位之初,召见田叔并问:“你知道天下诚信敦厚的人吗?”田叔回答说:“我怎麽能知道呢?”汉文帝说:“你是诚信谨厚的人,应该知道。”田叔磕头说:“原云中郡守孟舒,就是诚信谨厚之人。”当时孟舒正因匈奴大举入侵的事而被罪责,免去了郡守之职。汉文帝说:“先帝任孟舒为云中郡守已十余年,匈奴一旦入侵,他不能坚守,兵士无故战死数百人。难道诚信谨厚者本来会杀人吗?”田叔叩头说:“当年贯高等人谋弑天子,天子明令下诏,赵国有敢跟随赵王的要诛三族。然而孟舒却自己剃去了头发,以铁箍束脖子,跟随赵王,以死事之。怎麼知道后来要做云中郡守呢!汉与楚相对峙时,士兵疲惫不堪。而匈奴冒顿单于新近臣服了北边少数民族,势盛来犯边。孟舒心知士兵十分疲劳,不忍心令他们出战,而士兵们争相出城杀敌,如同儿子替父亲与人拼命,因而死去好几百人。但这并不是孟舒驱令他们去打仗而死的啊!这就是盂舒为人诚信谨厚,有人替他效命的结果。”汉文帝於是称赞道:“孟舒,贤者啊!”又任孟舒为云中郡守。
景帝弟梁孝王刘武派人刺杀了汉朝掌管议论政事的大臣袁盎。景帝召派田叔审查此事,完全掌握了事实。回来后上报景帝,景帝说:“梁孝王做了此事吗?”回答说:“真有此事。”景帝问:“具体状况呢?”田叔说:“陛下最好不要过问梁孝王的这件事。现在梁王不伏法遭诛,是弃置汉朝法令;如果依法治他死罪,太后将会吃不好、睡不着,陛下也会因此而忧虑。”於是景帝认为田叔很贤能,将他任为鲁国丞相。
田叔为鲁相,初到任时,百姓告鲁王夺取他们财物的达一百余人。田叔抓住二十个为首者进行鞭打,发怒说:“鲁王不是你们的主人吗?怎麼敢告主人!”鲁王听见了,大为惭愧,从国库中取出钱,让田叔偿还给百姓。田叔说:“鲁王自己派人偿还吧。不这样的话,这是您成了作恶的人而我倒是好人了。”
鲁王喜欢打猎,田叔经常跟随进入苑囿。鲁王就制止,让其在苑中馆舍休息。田叔却常常坐在房外露天裏,始终不进屋休息,说:“鲁王都在露天裏,我怎麽能独自在房舍裏呢?”鲁王为此而不太出外游猎。
数年后,田叔卒於官。鲁国以百斤金做为祭祀,他小儿子田仁不接受,守道义不损害先父的名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