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路温舒字长君,巨鹿东里人也。父为里监门,使温舒牧羊,温舒取泽中蒲,截以为牒,编用写书。稍习善,求为狱小吏,因学律令,转为狱史,县中疑事皆问焉。太守行县,见而异之,署决曹史。又受《春秋》,通大义。举孝廉,为山邑丞,坐法免,复为郡吏。元凤中,廷尉光以治诏狱,请温舒署奏曹掾,守廷尉史。会昭帝崩,昌邑王贺废,宣帝初即位,温舒上书,言宜尚德缓刑。其辞曰:“臣闻秦有十失,其一尚存,治狱之吏是也。秦之时羞文学好武勇贱仁义之士贵治狱之吏正言者谓之诽谤遏过者谓之妖言。故盛服先生不用于世,忠良切言皆郁于胸,誉谀之声日满于耳;虚美熏心,实祸蔽塞,此乃秦之所以亡天下也。方今天下赖陛下恩厚,亡金革之危,饥寒之患,父子夫妻戮力安家,然太平未洽者,狱乱之也。夫狱者,天下之大命也,死者不可复生,绝者不可复属。《书》曰,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今治狱吏则不然,上下相驱,以刻为明;深者获公名,平者多后患。故治狱之吏皆欲人死,非憎人也,自安之道在人之死。是以死人之血流离于市,被刑之徒比肩而立,大辟之计岁以万数,此仁圣之所以伤也。太平之未洽,凡以此也。唯陛下除诽谤以招切言,开天下之口,广箴谏之路,扫亡秦之失,尊文武之德,省法制,宽刑罚,以废治狱,则太平之风可兴于世,永履和乐,与天亡极,天下幸甚。”上善其言,迁广阳私府长。内史举温舒文学高第,迁右扶风丞。时,诏书令公卿选可使匈奴者。温舒上书,愿给厮养,暴骨方外,以尽臣节。事下度辽将军范明友、太仆杜延年问状,以其言无可取,罢归故官。久之,迁临淮太守,治有异迹,卒于官。 (选自《汉书·贾邹枚路传》,有删节)
译文:
路温舒,字长君,是巨鹿县束里人。他的父亲做束里的监门,让路温舒去牧羊,路温舒就采集水中的蒲草,裁成简牍的形状,用绳子编缀起来,在上面写字。学得稍有长进,就请求做小狱吏,乘机学习律令,升转为狱史,县中每遇到疑难案件,都向他请教。太守巡查各县,见到他认为他很独特,委任他担任决曹史一职。他又拜师学习《春秋》,略知大意。被举为孝廉,做山邑县丞,因犯法而被免职,后来又做郡的属吏。元凤年间,廷尉李光审理奉天子诏令而被押的犯人,请路温舒代理奏曹掾,兼行廷尉史之职。正赶上昭帝去世,昌邑王刘贺(立为天子又马上)被废除,宣帝刚刚即位称帝,路温舒向宣帝上书,建议应该崇尚仁德,减轻刑罚。他是这样说的:“我听说秦朝有十大过失,其中之一现在还存在着,那就是审理刑狱的官吏。秦统治的时候,轻视文献经典,喜欢武力和勇猛,鄙视仁义之士,尊崇刑狱之官;正言进谏被当做诽谤,指陈过失被看做妖言。所以品德高尚的人不受重用,忠诚之心、恳切之言都只能藏在胸中,阿谀奉承之声不绝于耳;虚假的赞颂迷惑了心窍,现实的祸患却视而不见。这是秦朝丧失天下的原因。现在天下之人承蒙您的大恩大德,没有战争的危险,也没有饥寒的苦难,父子夫妻齐心尽力,建设家园,然而还没有真正实现天下太平,这是因为刑狱的破坏。刑狱是国家治乱的关键,死去的人不可能再活过来,肢体被割断不可能再结合。《书经》上说,与其杀死无罪的人,宁可失于不合常规。现在审理刑狱的官吏却不是这样,上下互相驱使,把刻薄当做清明,通过陷入于重罪来博取公正的名誉,而执法公平的却多有后患。所以审理刑狱的官吏都希望受审讯的人被处死,并不是因为他们憎恨这些人,而是因为他们保全自己的办法在于让这些人去死。因此,被判罪杀死的人,鲜血流淌满市,因罪受刑的人到处都有,每年处以大辟之刑的人数以万计,这是仁圣之政受到损害的原因。太平盛世不能实现,问题大概就出在这里。只要您免除诽谤君主的人的罪责而接受直切的谏言,广开言路,扫除导致秦亡的失误,遵循周文王、周武王的德政,减省法令条文,放宽刑罚,废除刑讯之狱,那么,太平盛世就能来临,永远和平、安乐,与天地共存,天下之人都会感到无限欣慰。”宣帝很欣赏路温舒的上书,迁升他为广阳私府长。内史举荐路温舒为文学科的第一等,升为右扶风丞。当时,皇帝下诏书命令公卿大臣推荐可以出使匈奴的人,路温舒上书,请求作为随从人员,随使者出使匈奴,愿意死在匈奴以报效天子。皇帝批阅他的上书,转交度辽将军范明友、太仆杜延年询问情况,认为路温舒的进言没有可取之处,就没有让他随行,还担任原来的官职。很长时间之后,升迁为临淮郡太守,政绩非常出色,死于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