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上辇过郎署,问郎署长冯唐曰:“父家安在?”对曰:“臣大父赵人,父徙代。”上曰:“吾居代时,吾尚食监高祛数为我言赵将李齐之贤,父知之乎?”唐对曰:“尚不如廉颇、李牧之为将也。”上搏髀曰:“嗟乎!吾独不得廉颇、李牧为将!吾岂忧匈奴哉!”唐曰:“陛下虽得廉颇、李牧,弗之用也。”
上怒,起,入禁中,良久,召唐,让曰:“公奈何众辱我,独无间处乎!”唐谢曰:“鄙人不知忌讳。”上方以胡寇为意,乃卒复问唐曰:“公何以知吾不能用廉颇、李牧也?”唐对曰:“臣闻上古王者之遣将也,跪而推毂,曰:‘阃①以内者,寡人制之;阃以外者,将军制之。’军功爵赏皆决于外,归而奏之,此非虚言也。臣大父言:李牧为赵将,居边,军市之租,皆自用飨士;赏赐决于外,不从中覆也。委任而责成功,故李牧乃得尽其智能;选车千三百乘,彀骑万三千,百金之士十万,是以北逐单于,破东胡,灭澹林,西抑强秦,南支韩、魏。当是之时,赵几霸。其后会赵王迁立,用郭开谗,卒诛李牧,令颜聚代之;是以兵破士北,为秦所禽灭。今臣窃闻魏尚为云中守,其军市租尽以飨士卒,出私养钱,五日一椎牛,自飨宾客、军吏、舍人,是以匈奴远避,不近云中之塞。虏曾一入,尚率车骑击之,所杀甚众。夫士卒尽家人子,起田中从军,安知尺籍、伍符!终日力战斩首捕虏上功②幕府一言不相应文吏以法绳之其赏不行而吏奉法必用。臣愚以为陛下赏太轻,罚太重。且云中守魏尚坐上功首虏差六级,陛下下之吏,削其爵,罚作之。由此言之,陛下虽得廉颇、李牧,弗能用也!”
上说。是日,令唐持节赦魏尚,复以为云中守,而拜唐为车骑都尉。
【注解】①阃:城门之外。 ②上功:呈报功劳。
译文:
皇上辇车经过郎中官署,问署长冯唐说:“老人家,你家住在哪里?”冯唐回答说:“臣祖父是赵人,到父亲时迁徙到代。”皇上说:“我住在代时,为我主办膳食的主管高祛好几次对我谈到赵将李齐很贤能。老人家你知道李齐这个人吗?”冯唐回答说:“李齐还比不上廉颇、李牧的将才呢。”皇上拍着大腿无比惋惜的说:“唉!我为什么得不到廉颇、李牧这样的人作为大将呢?如果得到他们这样的人,我又何必担心匈奴祸害呢!”冯唐说:“陛下就是得到廉颇、李牧,也不会任用他们。”
皇上很生气,起身进入禁宫中,过了很久,召见冯唐责备他说:“你为什么当众羞辱我呢?难道不能在没有人处对我说吗?”冯唐谢罪说:“我是个鄙陋的人,不知道避忌。”皇上最终还是问冯唐:“你凭什么断定我不能任用廉颇、李牧呢?”冯唐回答说:“臣听说上古时候的国君,派遣大将时,跪着推动车毂,对出征的将帅说:‘朝廷内的事,由寡人作主;朝廷外的事由将军裁断。’臣的祖父说李牧做赵国大将时,驻守在边境,军中市场的租税全部用来犒赏士卒,一切奖赏恩赐都是在朝廷外决定,不由朝廷控制。朝廷委派任用他,只要求他胜利成功,所以李牧才能够竭尽他的才智能力。在那时候,赵国几乎称霸天下。后来遇到赵王迁继立为王,因为听信郭开的谗言,最后杀了李牧,让颜聚代替他,所以士卒败逃,被秦擒获消灭。现在臣私下听说魏尚身为云中守,把军中市场的租金全部用来犒赏士卒,并且拿出私有钱财,五天杀一只牛,自费慰劳宾客、军吏和舍人,所以匈奴远远避开汉的士兵,不敢接近云中边境。敌人曾经侵入过一次,魏尚亲自率领战车骑兵迎击,斩杀的敌人非常多。那些士兵都是一般人家的子弟,从村野来参军,哪里知道“尺籍”、“伍符”这些法令律例呢?他们整天积极作战,舍命前驱,斩杀、捕捉敌人,向幕府呈报战功,所报告的和实际稍有不合,文吏就用法令来制裁他,该奖赏的不奖赏他,但犯了法,文吏一定依法办理。臣认为陛下奖赏太轻薄,而处罚又太重。况且云中太守魏尚因记录斩杀敌首功劳和实际差了六个首级而被定罪,陛下的文吏削夺了他的爵位,判他一年徒刑。由这一点看,可以说陛下就是得到廉颇、李牧,也不能任用他们。”
皇上听了很高兴。就在当天,命令冯唐拿着符节前驱赦免魏尚,再度任用他为云中太守,又任命冯唐为车骑都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