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周述学字继志,别号云渊,越之山阴人。好深湛之思,凡经济之学,必探原板委,尤邃于易历。古之言历者以郭守敬为最。而守敬所作历经载于元史者,言理而不传其法。
自西域经纬历入中国,始闻经纬凌犯之说。然其立法度数与中历不合。毗陵唐顺之慨然欲创纬法,以会通中西。卒官不果。述学乃撰《中经》,用中国之算,测西域之占,以毕顺之之志。古来无所谓星道者,述学正其讹舛,删其繁芜,补历代之所未备。莫不各有成书,发前人所未发。盖博而能精,上下千余年,唯述学一人而已。
嘉靖间,赵司马访之边事,述学曰:“今岁主有边兵,应在乾、艮二州,京师可无虞也。”已如其言。总督胡宗宪征倭,私述学于幕中,以密计,卒成海上之功。武林兵变,述学论以国运安平,不可妄动,其魁亦信述学之言多验,谋遂寝。述学在南北兵间,多所擘画,其功归之主者,未尝引为己有,故人亦莫得而知也。
甲戌,余邂逅述学诸孙周仲,见其架上堆云渊《神道大编》数十册,其册皆方广二尺余,仲言遗书多所散失,此不能十之一二也。余欲尽抄其所有,会仲游楚,不果。丙戌乱后,于故书铺中得中经测图、地理数种,见其历宗述学之《通议》,而掩之为己有也。余读嘉靖间诸老先生文集,鲜有及述学者。唐顺之与之同学,其与人论历,皆得之于述学,而亦未尝言所得之自,岂身任绝学,不欲使人参之耶?天下承平久矣,士人以科名禄位相高,多不说学,述学以布衣游公卿间,宜其卜祝戏弄,为所轻也。虽然,学如述学,固千年若旦暮,奚藉乎一日之知哉。
(选自《黄梨洲文集》,有删改)
译文:
周述学字继志,别号云渊,是越州山阴人。他喜欢深入精细地思考,只要是经世济民的学问,(他)一定要探究其中原委,尤其精通易历。古代那些谈论历法的人以郭守敬最有名。但郭守敬所写记载在元史中的历经,只说规律却不传授方法。
自从西域的经纬历传入中原,才听说有经纬凌犯的说法。但这种说法确立的法度多与中原历法不合。毗陵人唐顺之对此十分感慨,就想要创立纬法,来使中西之法融会贯通。(但从他开始做官到)任期结束都没有成功。周述学于是撰写《中经》,采用中原的计算方法,测验西域的占象术,来完成唐顺之的心愿。古代没有所谓星道,周述学修正其中的错误,删除其中繁多芜杂的内容,补充历代所没有具备的地方。没有不各自成书,闻发前人所没有阐发的。而且内容广博精当,上下千余年,(能做到这样的)只有周述学一人而已。
嘉靖年间,司马赵锦咨询周述学一些边防之事,他说:“今年主要部署边防军队,应该在乾、艮二州,京师就可以没有忧患了。”后来果然如他所言。总督胡宗宪征讨倭寇,私下里将周述学安排在自己的幕僚中,向他咨询一些机密策略,最终成就在海上战胜倭寇的功绩。杭州发生兵变,周述学认为应该确保国运安定和平,不可轻举妄动,兵变的首领也相信周述学的话大多会应验,因此谋反的计划就搁置了。周述学在南北的军队中,多有所策划,他把功劳都归结到主子身上,从未说成是自己所有的功劳,因此人们都不能了解。
甲戌年间,我偶然遇到周述学的孙辈周仲,看到他的书架上堆满了周述学编撰的《神道大编》数十册,每册都长宽二尺多,周仲说遗留下来的书籍大多散失,这里的还不到(他所编写书籍的)十分之一二。我想完全抄下来据为己有,不巧周仲远游楚地,没有实现。丙戌年动乱之后,(我)在一个老书铺中搜得多种中经测图、地理书,看到其中的历法都继承周述学所写的《通议》,可他们都窃取观点据为己有。我读嘉靖年间各位老先生的文集,很少有涉及周述学的。唐顺之与周述学是同学,他和别人谈到历法,观点都是从周述学那里得到的,但他从未说过自己的观点来自周述学,莫非他是想独占绝学,不愿意让别人参与其中吗?天下持续太平已经很久了,读书人用科举、名利、俸禄、官位相互攀比,大多不再谈论学问,周述学凭借平民的身份交游于公卿之间,本来就是被当作专管占ト祭祀之徒戏弄,被别人轻视的人。即使这样,做学问就该像周述学那样,本来千年如朝タ一样,哪里能够凭借一天就可以知道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