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王世贞,字元美,太仓人,右都御史忬子也。生有异禀,书过目,终身不忘。年十九,举嘉靖二十六年进士。授刑部主事。世贞好为诗古文,官京师,入王宗沐、李先芳、吴维岳等诗社,又与李攀龙、宗臣、梁有誉、徐中行、吴国伦辈相倡和,绍述何、李,名日益盛。屡迁员外郎、郎中。
奸人阎姓者犯法,匿锦衣都督陆炳家,世贞搜得之。炳介严嵩以请,不许。杨继盛下吏①,时进汤药。其妻讼夫冤,为代草。既死,复棺殓之。嵩大恨。吏部两拟提学皆不用,用为青州兵备副使。父忬以滦河失事,嵩构之,论死系狱。世贞解官奔赴,与弟世懋日蒲伏嵩门,涕泣求贷。嵩阴持忬狱,而时为谩语以宽之。两人又日囚服跽道旁,遮诸贵人舆,搏颡乞救。诸贵人畏嵩不敢言,忬竟死西市。兄弟哀号欲绝,持丧归,蔬食三年,不入内寝。既除服,犹却冠带,苴履葛巾,不赴宴会。
隆庆元年八月,兄弟伏阙讼父冤,言为嵩所害,大学士徐阶左右之,复忬官。世贞意不欲出,会诏求直言,疏陈法祖宗正殿名庆恩义宽禁例修典章推德意昭爵赏练兵实八事,以应诏。无何,吏部用言官荐,令以副使涖大名。迁浙江右参政,山西按察使。母忧归,服除,补湖广,旋改广西右布政使,入为太仆卿。
张居正枋②国,以世贞同年生,有意引之,世贞不甚亲附。所部荆州地震,引京房占,谓臣道太盛,坤维③不宁,用以讽居正。居正积不能堪,会迁南京大理卿,为给事中杨节所劾,即取旨罢之。后起应天府尹,复被劾罢。居正殁,起南京刑部右侍郎,辞疾不赴。久之,所善王锡爵秉政,起南京兵部右侍郎。先是,世贞为副都御史及大理卿、应天尹与侍郎,品皆正三。比擢南京刑部尚书,御史黄仁荣言世贞先被劾,不当计俸,据故事力争。世贞乃三疏移疾归。二十一年卒于家。
世贞始与李攀龙狎主文盟,攀龙殁,独操柄二十年。才最高,地望最显,声华意气笼盖海内。一时士大夫及山人、词客、衲子、羽流,莫不奔走门下。片言褒赏,声价骤起。其持论,文必西汉,诗必盛唐,大历以后书勿读,而藻饰太甚。晚年,攻者渐起,世贞顾渐造平淡。病亟时,刘凤往视,见其手苏子瞻集,讽玩不置也。
(《明史·王世贞传》有删节)
[注]①杨继盛,因奏劾严嵩十大罪状被诬告下狱。②枋:权柄。③坤维:指西南方。张居正西南荆楚人,王世贞借言以讽。
译文:
王世贞,字元美,太仓人。右都御史王忬之子。世贞禀性聪明,读书看过一遍,终身都不会忘记。嘉靖二十六年(1547)年方十九岁便中进士,授刑部主事。爱好诗文,在京城做官,加入王宗沐等人的诗社,又和李攀龙等唱和。秉承前辈前七子(李梦阳、何景明为代表)文学主张,名声日高。在刑部任职,升为员外郎、郎中。
有个姓阎的奸人犯法,逃匿于锦衣卫都督陆炳家中,被世贞搜出,陆炳仗严嵩之势去说情,世贞不肯徇情枉法。杨继盛被诬告下狱,世贞为他送汤送药,代其妻子写状申冤。继盛冤死,又给他安葬。严嵩恨世贞入骨。吏部两次准备提拔世贞为提学,(都因严嵩阻止)而没能得到任用,后被贬为青州兵备副使。王世贞的父亲王忬(在抵御外敌时误中敌计)致使泺河失守,被严嵩罗织罪名而身陷大牢,等待处决。王世贞去职离官,奔赴京城,和弟弟世懋跪倒在严嵩门前,痛哭流涕,请求严嵩宽恕。严嵩暗地里维持着王忬死刑原判,却常常以谎言宽慰王氏兄弟。两兄弟每天身穿囚服(代父之罪的意思)跪在路旁,拦阻达官显贵的车马,磕头哀求,请求他们仗言搭救。达官显贵畏惧严嵩的权势,不敢替王忬辩解,王忬最终在西市被处决。兄弟俩哀痛欲绝,护送父亲的灵柩回乡安葬,守丧三年只吃粗食,不在内室歇息。守丧期满,脱去丧服后,仍旧不戴帽子不束腰带,穿草鞋戴葛布头巾,不参加宴会。
隆庆元年八月,兄弟二人上朝为父申冤,直言父亲王忬是被奸人严嵩构陷。最后,在大学士徐阶的帮助下,父亲的冤案得以昭雪,王忬的官职爵位也得以恢复。王世贞决意不再出仕为官,正赶上皇上下诏征求实言,王世贞上疏陈述了效法祖宗、更正殿名、推广恩义、放宽禁令、修订典章、推行德治、昭明爵赏、操练军队八件事情,来应答诏命。没过多长时间,吏部采用言官的推荐,命令他以副使的身份去大名。后来他升任为浙江右参政,山西按察使。因母亲去世他回家守丧,服丧期满,调任到湖广,不久改任广西右布政使,后入朝任太仆卿。
江陵人张居正当朝为相,因世贞和自己是同榜考中者,曾有意提拔世贞,而世贞却对张居正不太亲近依附。荆州发生地震,世贞引西汉人京房的卜辞说,地震是因为臣权过重,致使大地不安,借此以规劝张居正。张居正对世贞积怨难平,恰逢世贞调任南京大理寺卿,被给事中杨节弹劾,就趁机以皇上的名义罢了世贞的官职。后起用任应天府尹,又被劾而罢。直到张居正死后,世贞才起用为南京刑部右侍郎,但称病不赴任。许久以后,因其好友王锡爵执政,才出任南京兵部右侍郎。在这之前,王世贞担任副都御使、大理寺卿、应天府尹和侍郎,官阶都在正三品。等到世贞被提拔为南京刑部尚书,御史黄仁荣说他曾多次被弹劾,不应享正三品爵位,他依据旧例,据理力争。世贞再三称病辞官,于万历二十一年病卒。
世贞与李攀龙交替为文坛盟主,攀龙死后,世贞独主文坛二十年,其才最高,地位最显赫,名扬四海。当时士大夫、山人、骚人墨客、和尚、道士纷纷出入于门下,凡受他片言只语赞誉过的人,其名声立即提高。他认为文章一定效法西汉,诗歌则须以盛唐为楷模,唐大历以后的书,太重于词藻,不要去读。晚年,批评他的人渐多,拜访他的人渐少。病重期间,刘凤去望他,见他还在玩味苏轼的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