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
经历是人生的收获。我今天演讲的主题选了李白的《行路难》：“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其实这句话前面还有两句：“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我从1993大学本科毕业到现在，走过的路跌跌撞撞，与这首诗非常契合。
其实我也和在座的各位一样，不认为自己是一个非常聪明和有智慧的人。1989年考大学时我是班上第十名，只高出重点分数线1分。我隔壁班的同学现在是你们浙大的老师，他当时考了第一名，分数刚好比我高出100分。填报志愿的时候我看到电子科技大学的介绍，这所大学是1956年建立的，我看它地处天府之国应该挺好玩的，而且自己也不想在浙江读大学，就填报了电子科技大学，没想到第一批就收到录取通知书了。其实我填报专业时也很被动，坦白地讲我在中学时并不是一个成绩优秀的学生，在奉化一中学习的第一学期，全班54个人，我的成绩是倒数第6名，后来才慢慢上升，考大学的时候最好，上升到班里第10名。
我很喜欢电脑，在高中的时候就在苹果电脑上写游戏，自学了BASIC语言。虽然那时我很想选计算机专业，但我父母说计算机对人体有害，每天坐在计算机前就像在照X光。这个说法不是没道理的，早年计算机显像管的辐射的确非常大，对健康是有影响的。所以我就填报了成都电子科技大学的通信专业，被分到了全校最小的系——微波通信，一个系只有30个人。我有个同乡说，你们这个系历来是最难分配的，而且分配的地方也不好，通常要跑到山里去，因为微波和卫星通信都是在边远的农村。所以我的大学四年挺郁闷的，认为自己的专业不好。
大学时我经常跑到图书馆去看计算机方面的书，还到计算机系去蹭课。我觉得我在大学最大的收获就是掌握了学习的方法，可以坦诚地对同学们说，我在大学里学到的知识在后来的工作中基本上没有用到过。每次到考试前我只要把书翻出来复习一个星期就足够了。我在1997年开始搞互联网，那时没有几个人能教你互联网是什么，关于互联网的书也非常少，我印象中TCPIP的书还要请别人吃饭才能借到，而且看书的时候要不停地做笔记，因为那时候原版书非常少。我上大学的时候，如果对某种知识感兴趣，基本上能快速地掌握和领悟，这样的学习方法对我后来的创业的影响非常大。
后来我自己也在思考，为什么我发展得还比较顺利，有一点可以和同学们交流——一定要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不要勉强去干一件不喜欢的事情，我觉得这是非常重要的。当你喜欢做一件事情的时候，一定会钻进去，成为这个领域的专家。我从高中毕业到2005年，根本没有离开过计算机相关专业领域，一个人像我这样专注于一个行业将近20年，当然会成为专家。所以，同学们如果喜欢一件事的时候一定要深入下去，不要浅尝辄止，这是我非常深刻的一个体验。我前些天在网上看到一篇文章说苹果电脑创始人史帝夫·乔伊斯在读大学时发现英文书法课很好，就跑去听英文书法的课。后来英文书法课对他创建苹果电脑公司有巨大的帮助——他把大学里学习的书法艺术运用到了苹果电脑排版软件中。他第一个发明了人机交换图形操作界面，这一灵感完全来自于他对书法的爱好。
我在读大学的时候有一件事情很辛苦，每年四次往返宁波和成都，坐的都是72个小时的火车硬座，从来没坐过一次飞机。这个经历对我人生的磨砺很大，这点我要感谢我的父母，他们一直不鼓励我坐飞机或者卧铺，他们说：“你长大了，你应该自己去开拓，人生有苦也有甜。”我非常感谢父母对我的教育。
我1993年分配到宁波电信局，在那里度过了将近两年的时光，我不喜欢电信局的环境，每天做的工作重复又枯燥，没有创新性，也没有开拓性。1995年，我一个人离开宁波去了广州。到广州的第一步是找个工作糊口，我当时在一家美国的数据库公司叫“赛贝斯”找了份编程员的工作。在工作之余我开始思考创业的问题。当时没有人可以教我怎样创业，也没有一本书教你怎么当个老板。
我在1997年5月创办了网易公司，那时中国的互联网用户不到10万人。我们为公司取名为“网易”就是希望上网变得容易一点，这是一个很简单的想法。当时开公司要两个人，两个身份证，我就问朋友借了一个身份证，两个人到工商局去登记注册。在登记之前，我跟朋友说，我们要写个合约，合约中规定你要把股份无条件地转让给我，因为我是惟一的出资人。
公司注册好了之后，我们找了一个很小的房间，大概只有8平方米，没空调，很热。有一天我和几个同事商量，我们做互联网一定要找到一个好的商业模式。当时我们电脑的硬盘很大，有9G的容量，在1997年的时候，9G的电脑硬盘已经是当时最大的了，不像现在的硬盘可以有300G、500G，当时网易的网页页面一共才3页，加上图片1M都不到。我和我同事说，9G的硬盘浪费了很可惜，不如为用户提供免费的个人主页，于是我们推出了20M的免费个人主页业务。就是这样一个非常简单的想法对我们的公司产生了巨大的影响。我的印象中有两万多人申请我们的免费个人主页，结果我们在CNNIC的年度最佳网站中排到了第一名。
自从我们被CNNIC排到年度最佳网站第一名后，华尔街的投资人就在我们门口排队了，那时候是1998年年中，整个公司才10个人左右。那时候我们除了会写软件，什么也不会做，我当时拿着自己开发的软件到处卖，卖得挺贵的，一套软件能卖10万美金。投资人认为我们这个10个人的小公司很厉害，又能写软件又能赚钱。
我们当时的机会真的是很好的，非常重要的一个优势就是把公司开在了广州，离香港近，风险投资银行主动找我们，要给我们钱。从1999年年初到2000年6月30日美国上市， 18个月的时间我们一共融资1.15亿美金。我作为公司的领导，不知道那么多钱怎么用，感到很困惑。公司本来是赚钱的，上市之后不但没赚钱，反而亏损了。我们当时的主要业务是网络广告，自2000年7月以后，全球互联网泡沫破灭，纳斯达克指数从5 000点跌到了1 500点，市值蒸发了2/3。
在2000年的时候，我面临着一个很大的抉择。网易创办之初我只是想做一个小老板，从来没有过远大的理想，没有想要成为一个很有钱的人。我那时的理想就是有个房子有辆汽车，不用准时上班可以睡懒觉，有钱可以出去旅游。你们千万不要以为我当时抱着一个伟大的理想去创办一家伟大的公司，绝对没有这个想法。
2000年之后，我们面临非常大的挑战，除了经济衰退，网络广告大滑坡，公司内部也面临着严重的问题。我那时很苦闷，不知道公司该往哪里走，员工也很没信心。
我觉得当时有件事情做得很对，我苦闷的时候不是每天闷在办公室，而是跑出去做市场调查，问了好多人，调查过好多行业，去调查人家怎么赢利。后来我发现了短信业务，一毛钱一条短信，成本只要5分5厘，我非常积极地与移动寻求合作。我认为网易有用户、有邮箱、有免费个人主页，如果我们每月从一个用户身上赚一块钱的话，公司就能赢利持平。
我跟同事说，我们做网页没有多少技术含量，每次出现点有创意的东西，竞争对手就会抄袭，而且抄的速度很快，所以一定要做出技术含量很高，别人抄不了的产品。最后我们决定做网络游戏，其实在1996年的时候就打过这个主意，那时候主要是文字MUD。到了2000年，索尼和EA已经开发出了图形网络游戏，我就找到索尼和EA，要做代理把他们的产品引进到中国。但是没有成功。我回来之后就对同事们讲，第一，我们完全可以靠自己做游戏；第二，我们有资金，虽然从来没有做过游戏，但可以出钱买一家做过游戏的公司。
我后来在广州找到一家很小的公司，跟我几年前创业的时候一样，七八个人拨号上网在做游戏。我问他们怎么做游戏，他们一五一十地跟我说了，我就把他们这个公司买了下来，只花了30万美元。我对网络游戏的信心非常强，因为网络游戏能防止盗版；同时网络游戏的技术含量相对较高，我相信我的竞争对手很长的时间内不会抄袭。买下这家公司后，我还抽调了公司最优秀的技术团队参与开发游戏。
游戏开发的时间很漫长，我们用整整一年的时间开发出来第一款网络游戏产品——《大话西游》，结果这个游戏是失败的，原因是我们有一个工程师想创新，在游戏客户端里嵌入了一个IE浏览器，结果这个IE5.0的浏览器很不争气，经常导致游戏客户端Crash，电脑要重启。
我没有放弃，我对同事说，能不能重写一下，保证网络的稳定性。2002年6月，《大话西游2》诞生，从客户端到服务器都很稳定。但是开始的时候玩家并不多，大概只有3 000人。我对同事说，不要怕，只要产品好，我去做营销。我当时也不知道怎么做营销，就买了好多关于营销的书看。不仅是看书，我还积极向他人请教。我就是这样一边看书一边请教学习营销知识的。我们的《大话西游2》从最初3 000人的规模做到现在最高在线人数达到55万。
我总结《大话西游2》的成功营销原因是：第一，产品定价，我们的定价是市场上最高的。当时市场上其他游戏都是三毛钱玩一小时，我们是四毛钱玩一小时，当时我的同事都认为我发疯了，我说我敢这样定，是因为真正想玩这个游戏的人不会在意这一毛钱，在网吧玩一小时就需要2元钱，产品好多一毛钱是值得的，而四毛钱和三毛钱相比能够给公司增加33％的利润，在公司起步阶段这是非常重要的。第二，我们从来不做短期利益的事情。那时很多游戏都是包月，一个月35元或者40元可以无限制玩。我不赞成包月制度，首先包月会缩短游戏的寿命；此外我们做游戏的目的是“你玩游戏”而不是“游戏玩你”，包月制度会造成玩家过度沉迷。由于不包月产生的经济压力，我们的玩家相对都比较理性。而我们的竞争对手由于包月把游戏产品的寿命缩短了。前几年整个市场上大概有140种游戏，其实真正做得好的就五六个，真正赚到钱的也就是三四家公司。
所以我想对大家说的是，我在做企业的时候是个不断学习的过程，从来没有人教过我们怎样运作一家公司。我认为虚心求教和咨询很重要；同时，人才储备也很重要。公司的人不是越多越好，而是优秀的人才越多越好，一个出色的人才能顶好几个人。
我们希望，员工工作是出于自己的兴趣，因为有兴趣你才会坚持；第二员工要“自我学习，自我管理”，要有不断进取的精神。网络行业进步很快，不学习就会落后。我们当时派过去做游戏的几个工程师都是非常热爱游戏的，所以他们能把游戏做好。
我要告诉大家“信心”很重要。2001年，我刚开始做游戏的时候，所有的媒体和同行都说我疯了。那时候的报纸我还留着，一片责骂声，公司的员工也不相信我，但我有信心。结果呢，当时说我们坏话的人现在都眼馋我们了。所以我送一句话给大家：“有信心不一定会成功，但没有信心一定不会成功。”
除了“信心”，我要跟大家讲的另外一个词是“付出”。我们从1998年到2006年做免费邮箱，积累了大批免费用户。我始终相信一句话：“付出不一定言回报，但是不断地付出，一定有回报。”
我觉得“创新”是件很危险的事情，公司发展到今天，我很害怕创新。我觉得创新的风险非常大，尤其对于新公司来说，一不小心就会失败。创新的风险为什么大？首先创新需要很多资本；其次创新的东西用户需要有一个逐步接受的过程；第三创新还要克服很多技术难关。
坦白地讲，如果你要创新，首先要把别人的东西搞明白、摸透，再去创新。我看过一本书是讲微软公司的，说微软公司的很多产品都不是自己发明的，譬如Windows、Word和Excel等等，都是跟随别人做的，但是它不断地改进就做成功了。所以我说，我们一定要做正确的事情，做正确的事在企业里就叫战略，动作可以慢，但战略一定要准，这样风险比较小，别人犯过的错误就不会犯。我们现在在制定营销战略的时候都首先看竞争对手在做什么，他们做完了，我们把他们的问题全都找出来，这样就不会再犯了，少走很多弯路。
但是，企业光有“战略”不行，还需要“执行”，要正确地做事。我们认为执行人是关键，同样的事情，不同的人做出来是不同的。微软的成功与他的创始人非常专注于产品有很大关系。所以我说，一家企业的成功，产品是至关重要的。我现在很郁闷，一些媒体老是说资本运作，我到现在还搞不清楚资本运作是怎么回事。现在很多企业沉迷于兼并和收购，我最不敢做兼并和收购，我觉得兼并和收购我看不懂。我们公司除了2001年收购了一个七八个人的游戏公司外，没做过收购兼并。做事情就要踏踏实实，把产品做好赢利才是顺理成章的。
最后，我觉得我在做企业的过程中一直在学习。网易现在已经成为中国互联网行业中赢利能力最强的公司，拥有员工1 800人，其中还包括400名客户服务人员。我做梦都没想到我有朝一日会运营一家赢利超过2.5亿元人民币的公司，我也是一路跌跌撞撞，边打边学地走过来的。我最后要送给同学们两句话，是英语的：
stay hungry保持饥饿的状态；
stay fulish保持充实，保持求知状态。
因为只有这样，你在人生的路上才能不断进步。
（编者注：本文是丁磊2005年11月11日在浙江大学发表的演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