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二年,我出生在吉林省和龙县龙门公社,那是我父母被下放的地方。据说他们是失手怀上了我,本来是想堕胎的,但是乡下的医疗卫生条件很差,出于安全的顾虑,他们才没有把我打掉。“你看你,多危险,龙门公社的医务所但凡靠谱一点儿,你就不能来到这世上了。”我稍稍大一点的时候,他们经常拿这样的话来逗我玩。
在意识到生命苦乐参半之前,我无知地为此出过许多身冷汗,误以为能来到世间是一件格外值得庆幸的事情。他们的玩笑有时候会使我对如果我没来会是什么样子的可能性遐想不已,钻牛角尖的时候,我会连续想上好几天。由于那时候我还不是一个无神论者,所以需要照顾到的可能性比现在多了很多倍。
在我长大后看到很多反映类似“残酷青春”这样的主题的文艺作品之前,我还以为我的青少年时期过得还算顺利。我后来发现我经历过的很多真实事件,比如我小学的时候被几个人渣般的老师轮流摧残(一个老师派儿子来打我,另一个老师当着全班学生的面诬陷我是小偷),比如我在中学的时候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定期被一群学校附近的大几岁的流氓无端羞辱和殴打,比如我离开校园之后跟一个女孩子热恋但她一直对我隐瞒着她的妓女身份等等,这些事情放到这些作品主人公的生命里,都会成为一个足以使他们杀人放火,或是彻底颓掉成为一个虚无主义者的充分条件,实际上,这些事情放在真实的生活里,对大多数人好像也是这样的结局。但是在我身上,这些好像只能让我扎扎实实地难过一段时间就过去了,甚至没有留下什么阴影。
作为一个心理素质奇差、随便有点什么事情都会瞬间就紧张出一身冷汗的笨蛋,我又渐渐发现自己其实是一个内心强大、择善固执的好青年^_^坚定地选择做一个好人,让我在面对铺天盖地的流氓和道德感模糊的笨蛋的时候心理上充满自信和鄙视,但有些人给这种理直气壮的鄙视另外起了个名字叫道德优越感,不知道为什么,一件本来好像无比正当的事情因此又显得面目可疑了。
和那个时代的很多傻男孩一样,我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一直都以为女人是对男人的长相全然不感冒的,所以二十来岁也没顾上让我的婴儿肥退下去,直到有一天自己的女朋友被一个帅哥勾走。二零零六年深夏,我看到深夏老师的文章“帅哥都是小甲鱼”,看得我老泪纵横,唏嘘不已,在王力宏的“爱你就等于爱自己”的背景音乐声中,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做了深老师的铁杆粉丝。
长得难看又打心眼里热爱妇女,为了亲近妇女,我想我应该是下意识地让自己练就了花言巧语的本事。由于这方面我天分好,态度又比较务实,所以基本上还很顺利。不过如果有得选,我还是宁可笨嘴笨舌,然后帅得气贯长虹。有时候,你也会碰到在闪亮的人格和有思想的头脑面前兀自岿然不动的固执女孩。
如果你同样固执地喜欢她,就不得不考虑快速减掉五十斤肥肉。回想起来好像无限漫长的青春期里,除了每个孩子都会感到迷茫的性问题之外,暴力问题也常常让我感到非常困惑。在我校某个同学被“敌校”的某些同学打伤后的报复行动的计划会上,我以我认为很正常的方式询问了受伤同学的受伤原因,结果换来的是一堆白眼和“这个节骨眼上,你还问这个有劲吗?”的表情。为了不被伙伴们孤立,我在心里不是很理解的情况下,以超出实际需要的积极性参与了群殴,换来了大家的谅解和尊重,然后我们得知我校同学挨打受伤的直接原因是他之前调戏了敌校打人同学的女朋友。
让我继续困惑的是,那些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了人的同学中的大部分人这时候仍然纷纷表示“这不重要”。终于让我明白了他们只关注本帮还是外帮,本班还是外班、本校还是外校之后,他们给我造成的新的困惑是:他们看武侠小说的时候,竟然对小说中的人物的“武德”非常挑剔。
(这帮精神分裂的家伙后来和我一样长大成人走进社会娶妻生子,在某些时期的晚上七点钟,他们会指着电视屏幕对老婆说,他们是我们的骨肉同胞,不过他们要是想分家我们就得杀过去干掉他们。然后看着孩子迷茫的脸爱怜地点点头说,对,会死人的,不过这是必须的,对分裂主义分子你决不能手软。)
如果不幸生在一个这样的国家里的小地方,成长的时候基本上可以肯定没有人能在思想上给你很大的帮助,除非有奇迹。很多时候,不要说帮助,就连能互相理解和沟通的人也很难找。除了性和暴力,我在青春期的最主要的烦恼就是几乎找不到能畅快交流想法的人,总感觉身边的人好像不是笨蛋就是坏蛋。(好在我自己在很多方面也非常笨,所以也经常被他们嘲笑,于是大家心平气和)
这样想来,那时候我把退学后的大部分时间用来读书或多或少也是一个必然的结果了。只是那时候我过于热爱文字了,以致于把琼瑶全集这样的都通读了一遍。我是我认识的男人里,唯一一个通读过琼瑶全集的奇男子。
我做了教师以后,有些和我一样生长在小地方的学生来信说,他们在身边找不到能沟通交流的朋友,感到很孤独。而且到处都是善意地摧残他们的长辈,整天打击他们拒绝同流合污的信念,搞得他们开始有点怀疑自己的坚持和这种坚持的价值了,问我如何保持饱满的情绪和旺盛的斗志。
对于孤独的问题,我想限于条件,只能用读书的方式来解决,至于肯定自己的坚持和价值,我自己长大的时候自我调节的方式及过程大概是这样的:我不断听到那些在人品和能力上都让我由衷鄙视的长辈们对我说,你不要生气,中国的事儿就是这样,你生气也改变不了的,其实你到哪儿都一样,一定要学会适应环境,你不要太较真儿了,差不多就行了,你这样的态度到哪儿都吃不开。。。。。。这种话听得多了,我就慢慢明白了,哦,原来我是一个正直的,对是非善恶感受强烈的,有理想,有追求,有原则的热血青年。
过了些年,这些长辈们再次见到我的时候又惊讶地说,咦?你怎么和小的时候一模一样?一点都没变?奇怪,你还是这个臭德行怎么没被人搞死?嗯?听说你小子混得还挺好?我劝你还是小心点吧,你这么臭得瑟没什么好下场。。。。。。
这种话听得多了,我又渐渐明白了,哦,原来我是一个正直的,对是非善恶感受强烈的,有理想,有追求,有原则,有坚持的热血青年,并且还是个聪明的,有勇有谋的热血青年^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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