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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偿代扫墓,已逐渐成为一门生意

有人得到慰藉,有人嗤之以鼻

“清明节墓地代扫墓,仅限xx地区,500元包含献花、祭品、上香都可以。代哭、代下跪等私人订制,价钱另议。”

80后赵阳一家在东北地区生活,由于疫情防控,无法在清明节赶回家乡广东佛山。看到某二手电商平台有代扫墓服务,她联系上了相关卖家。卖家向她介绍,代扫墓500元一次,需要献花的话另加100元,另外可以准备一些想要给逝者说的话。

在和家人商量之后,赵阳把自己的需求告诉个人卖家,并且把墓园名称、墓区号、墓穴号等相关信息告诉了卖家。卖家根据赵阳的需求定制,合计800元。卖家告诉赵阳,因为疫情防控,如果预约不成功,支持退款。

现代社会人员流动,代理服务市场早有发展。

2009年,就已有媒体报道淘宝上个人卖家的“代客扫墓”服务。据报道,在当时,一些网店铺会推出“代客扫墓”的服务,替你去亲人墓前上香、烧纸,价钱在200-800元不等,如果需要下跪、哭坟等服务,需要另外商议价钱。

在冯小刚的电影《私人订制》中就出现过这么一幕:郑恺和白百合所在的“私人订制”团队,接了个“代人扫墓”的活,在墓碑前嚎啕大哭,口中念念有词,而白百合则在旁边全程录像,将视频发给客户。

一些地方公墓以及殡葬机构也顺势推出这种服务。绍兴文明网报道过,在2017年,南京市雨花台功德园推出了“代客扫墓”服务,并在线直播全程。2020年,甘肃卧龙岗园林公墓也开通了“代客祭扫”业务,园区工作人员会在墓前摆放鲜花、香烛等祭祀物品,代替委托人开展擦拭墓碑、鞠躬致敬等祭扫活动。

据中国新闻网报道,3月29日,北京八宝山殡仪馆也举办了以水溶祭祀为主题的网络代祭活动。此外,还开通了网络代祭服务,通过公众号或者电话预约,安排专人进行点对点服务,把代祭的服务过程拍成视频和照片,发给家属。

“代客祭扫”话题最盛的那几年,在媒体报道中,一些代扫墓者可以实现3天赚几万,甚至是半小时赚十万的情况。

自2020年以来,疫情一方面使得“代扫墓”的需求更加旺盛,另一方面也因为防疫管理要求限制着“代扫墓”服务的顺利进行。

近日,民政部召开2022年清明节祭扫工作电视电话会议,提出大力推广网络祭扫、鲜花祭扫、家庭追思等文明低碳祭扫方式。而一些地区的公墓因为疫情防控要求,不允许现场扫墓。前一句让更多人了解到了“代扫墓”的存在,后一句则代表着提供该服务的第三方机构和个人受到了限制。

并不是所有人都认可让别人“代扫墓”。不接受的人认为让陌生人给自己的祖先磕头属于不孝,让人代扫墓根本就是心不诚。理解这项服务的人则认为,“代扫墓”解决了很多上班族的难题,这是个人和市场行为的推动,难道“集体回家过春节,还要集体回家扫墓吗”。

A

远在海外留学的李敏,在2020年4月曾因为疫情,错过了一位长辈的葬礼。

那是她爷爷的三哥,小时候一大家子住在一起。在重男轻女的家庭里,老人对她却非常好,教她书法、教她认花草植物,还每次都开玩笑说要向她母亲讨了去做自己的亲孙女。2019年,李敏出国留学。

她最后见三爷爷,是在县城的一处养老院。老人瘦骨嶙峋的一双手握住李敏的手说“在外面照顾好自己”,还向周围的老人笑着介绍说“这是我们家小五,现在要出国留学了”。

2020年的春节,李敏没能像往年一样,给三爷爷鞠上一躬,领上一份压岁钱。4月份,大洋彼岸传来老人离世的消息,李敏哭得伤心,但疫情严重,无法回国参加葬礼,她只能将对三爷爷的想念写在了日记里。

2021年,李敏偶然间注意到网上的“代人扫墓”的服务,家乡位于小县城,公墓的位置比较偏僻,她没能找到县城接单的机构或个人。最后只能联系到一个离家比较近的市里的卖家,“磨了好久”,对方才同意以1500元的价格,在三爷爷墓前念三封信。

对于为什么选择陌生人有偿代扫墓,而不是请家人朋友帮忙,李敏说,家人的追思是属于家人的,她想要一份属于自己的追思。这是无法对朋友和家人诉说的,只能通过陌生人传递。

扫墓那天,卖家发来图片,三封信被埋在了土堆下,上面放上了一束鲜花。李敏感到自己对三爷爷的思念终于得以传达,视频里她看到在墓地的旁边,油菜花在风中摇曳。

无疑,“代人扫墓”满足一些人追思的需求。

根据中新网报道,2021年,长春一家公墓服务中心就推出了“代客祭扫”,颇受客户认可,自2020年疫情到去年清明节前共产生了100多个订单。而清明节前后,正是“代客祭扫”需求的高峰期。中新网援引吉林省民俗学会理事长施立学报道,新的祭扫方式不能完全取代传统祭扫方式,但却是一种有益的补充。

也有专家表示“找人代扫墓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行为,与孝不孝道关系不大。一种偏见是,这些‘代客祭扫’是土豪们的专利,是一种炫富的手段,但其实并不富裕的群体也会因为一些原因(例如疫情)选择这种方式。”

但同时要注意的是,公墓价格公开透明,但是私人卖家要价不一。根据《金融八卦女》报道,2017年,有一位平台主播通过直播的形式做代客祭扫服务,收费异常昂贵,根据经济、情怀和豪华套餐,对应的价格也不等,最低668元,最高达到5200元。据报道,这位主播在直播时称,半小时收到上百个订单,收入超过10万元。

B

穿着一身黑色风衣,陈明早早地就赶到墓园,清理一处墓碑附近的环境,放上一束花,三鞠躬,然后嘴里说着“奶奶好,您的子女一家因为疫情暂时不能前来,让我前来传达追思......”把客户交代的话说完之后,陈明会拍上一张照片,发给客户,整个过程大约在十五分钟。

结束之后,陈明会驱车赶往下一个墓园。这是去年清明节的一天,陈明去了三个墓园,赚了两千元钱。

陈明有自己的本职工作,但同时也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提供一些“代”服务。比如代人跑腿、代练游戏,“代人扫墓”只是其中一项服务。

日入两千元,陈明去年的“代扫墓”服务生意不错,但对于个人卖家来说这有运气的成分。今年,他已经发布“代人扫墓”的消息好几天,都没有接到合适的单子。

不是没有人询问过,但是距离陈明有些远,一百公里的路程,需要驱车前往另外一个市区的县城,由于县城是小地方,对方说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帮忙。

这样远距离的单子陈明以前接过,需要走高速,还是家里的墓地,不是公墓,所以磕磕绊绊地非常不好找。这样的单子折腾下来,花费陈明一天的时间。所以他今年特别注明,仅限青岛市内。

在淘宝、闲鱼等交易平台上都可以看到很多代祭祀的帖子,“清明节代扫墓、擦拭墓碑、清理杂草、上香献果、播放宗教乐曲”“水果糕点+100元,其他物品可议价”“磕头+2000元”“全年接受预约,支持私人订制”……代扫墓的范围均以自己所在的城市以及周边作为服务范围,价钱也是200元-1000元不等。提供服务的个人不少,但是其成交量都不高。

相较于公墓和专业机构,个人提供这项服务的门槛很低,大多数个人卖家考虑到的是“顺便整个钱”,有提供这项服务的个人卖家表示,“能挣钱干啥都行”。

家在济南的刘运,原本是一个健身房教练,因为疫情原因经营不善,健身房倒闭了。之后他去做过各种活计,现在在做露营工作,但是赚钱并不稳定。看到媒体报道说“代扫墓三天两万”的新闻后,便走起了这种路子。

他承认,自己的文案内容是复制粘贴,只需要稍做修改。他把价格定位在498元/次,可以现场实时视频或者录制视频或者现场电话、拍照片。但是到目前为止,在小红书、咸鱼等平台上发布帖子已经一周了,还是没有人询问。

南京工作没有回家的刘芳,今年是第一次提供这个服务,就接到了前往南京青龙山代人扫墓的订单,客户现在身在上海。刘芳是在和同事的闲聊中,知道了这项服务。于是和同事一起在闲鱼上发布了帖子,要价200元,包含一些清扫墓地、献花、代传话的基础服务。

因为清明节,刘芳也回不去家,所以就想着如果有人和自己一样无法回到家乡,需要帮忙扫墓的话,她会帮忙提供这个服务。若是因为疫情无法预约的话,支持退款。

除了上海的订单,刘芳还接到了来自镇江客户的订单,“如果有人确实想完成个心愿,我会代替去一下。”

在一些地方,疫情防控的要求也限制了“有偿扫墓”服务。

直面派在清明节前夕致电长春一家公墓服务中心,这家公墓自疫情以来推出了“代客祭祀”服务。但今年有变化,对方表示“目前墓园封闭管理,暂时不提供‘代客祭祀’服务”。这家墓园的官网也显示,公墓继续实行封闭管理,提倡网络祭祀。

直面派也致电南京一家曾提供“有偿代扫”的殡葬服务公司,得到的回复是“现在墓园属于关闭中,暂时无法提供有偿代扫墓,各家墓园都视自身情况,会安排集体祭扫”。

C

扫墓变成一门生意,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争议随之而来。一位研究乡村振兴建设的专家针对该问题表示,代扫墓本身是好的初衷,但是被有心人加以利用,变成了盈利性的商机,则改变了性质,甚至出现了代烧纸、随意要价、诚信欠奉等骗局,也呼吁相关部门应该加大监管力度,督促相关商家和服务提供者,回到市场交易的法治轨道上来。

实际上,这种“代扫墓”“代哭”之类围绕祭祀事宜的“代”并不新奇,也有历史可考。早在两千多年前,“代哭”就出现了。

《周礼·夏官·挈壶氏》写到:“凡丧,县壶以代哭者,皆以水火守之。”由于古代崇尚“始死至娱,哭不绝声”,所以在葬礼上,哭是极其重要的。但是为了避免一个人过哀而伤身,古代举丧时,服丧者依次更替号哭。

在一些媒体报道中,一些民俗专家也表明,早在宋代,便有雇人送葬、替人哭丧的做法。

宋代王得臣在《麈史》·卷下里记载“家人之寡者,当其送终,即假倩媪妇,使服其服,同哭诸途,声甚凄婉,仍时时自言曰:‘非预我事!’”。在江浙一带以受雇助哭为生计的妇人,被称为“哭丧婆”。

钱锺书也对“助哭”有所研究,引用南齐人王秀之《遗令》来说明,未能真情到位流露,所以用更多人哭声来相助掩饰。但是钱锺书没有引用的是,王秀之还说了,假若“亡魂”真有“灵”的话,就要发笑了。

作者杨建民发表在中华读书报上的《钱锺书说“助哭”种种》中也提到,在陕南一带,“助哭”是很常见的情形。“助哭”者声音沧桑,略带颤抖却高低起伏绵延“哭诉”。

杨建民还提到,古代“助哭”可以为“生计”,有经济收益参与其中。“曩日妇人有以受雇助哭为生计者,吴中称‘哀丧婆’或‘哭丧婆’,余少日乡居时常见之。”此外,西方亦有“哀丧婆”,引用了古罗马诗“得钱代哭之妇自扯其发,放声大号,悲戚过人”。

2013年,华中师范的一篇博士研究论文也调查了一个位于启东市的海界村的“代哭”现象,代哭者披麻戴孝,跪伏在地,高调哭喊,声嘶力竭,唱着哭着。在这里,代哭人被当地人称作“九千七·二万四”,后销声匿迹。在经济富裕之后,这种雇人哭丧的习俗又复兴起来了。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自1988年“雇人哭丧”习俗复兴以来到2012年,近八成办过丧事的农户有过“雇人哭丧”。

可见,以“助哭”为生计的生意并不是稀罕事儿。时至今日,旧事重提,引发争议也是无可厚非,而这背后的探讨更体现出了一种文化撕裂的现象。有些人把“扫墓与孝道挂钩”,有些人认为“不能到场可以不用扫墓”,有些人不理解,“清明扫墓还要继续存在吗?”,他们考虑的是,是否还要延续下去。

专家表示,“代扫墓确实为一些现代社会分身乏力的人提供了便利,可远程寄托‘思时之敬’。选择与接受与否,还是在于个人,缅怀先人,传以相思 ,形式是外在表象,心意和心念才是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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