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广洋
我刚刚记事的时候,我家空闲的西屋里住进一对老夫妻,他俩是从北京师范大学下放而来的老教授。尽管他俩在当时都是不受欢迎的“臭老九”,不过,在我们村他俩却受到应有的礼遇,被安排到村里的小学,一个教语文,一个教数学。
1975年,我七岁,那年的春节,多年无人问津的二位老人忽然迎来了他们的女儿、女婿,还有一个活泼可爱的外甥女。他们是从云南远道而来的,他们的女儿和女婿都是地质工作者。他们的外甥女裴蕾当年也正好七岁,而且出生的月份和我一样。我和裴蕾很快成了好朋友。她送给我一枚军用红五星,我送给她两粒玻璃球。红五星是金属的凹突的,比潘冬子的还要好;玻璃球是我特意挑选的,里面有鲜艳的五瓣花朵。
在院子里玩耍时,裴蕾忽然对我说:“雪呢?我想玩雪,我想堆雪人……”
于是,我领她来到房屋的后面,那里有前些日子留下来的残雪。她看到房屋的阴影处有大片的雪地,惊喜地叫起来,高兴得手舞足蹈的。她先用手指在雪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又写下“毛主席万岁”等,又让我教她堆雪人。我立即动手,非常熟练地堆了一个“刘少奇”。她说不喜欢我堆的雪人,让我帮她照着她妈妈的样子修改雪人。当我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改成她的“妈妈”时,她又说不好看,让我照着她的模样重新修整。于是我又找来两只弯弯的高粱穗,照着她的羊角辫的样子插在雪人的头部。她还是说不好看,于是,我把自己的另外两粒玻璃球拿出来,给“她”按上了两个大眼睛。她又说我的玻璃球不好看,抠出来,换上她的那两粒带花朵的。
她终于满意的笑了,笑得是那样的甜、那样的天真。我却忧虑起来——担心那两粒玻璃球,在我俩离开后会被别的小孩儿偷走。最后,当大人叫我俩回家吃饭时,我和她一人一边小心翼翼地把雪人架到了院子里,放到墙根处晒不着太阳的地方。裴蕾就像得到了宝贝,看了又看,摸了又摸,用双手拍拍自己的小脸再拍拍雪人的小脸……
说来挺遗憾的,在裴蕾来探亲的二十多天里,基本上全是晴天丽日,一片雪花也没落。她常常仰望着长天说:“下雪吧、下雪吧,雪都到哪里去了?”
待她就要回云南的时候,房屋后面的残雪也化个差不多了,她用小手指写的那些字也很模糊了。值得欣慰的是,一直放在阴凉处的那个雪人却还风采依旧。我准备把那两粒带花朵的玻璃球拿下来,让裴蕾带走。裴蕾却说:“那是‘我’的眼睛,拿下来就难看死了,等雪人化了,你为我捡起来收藏好,我再来的时候还给我……”
谁知,两年之后,裴蕾的外公外婆就回了北京,她从此再无音信。尽管,尽管那两只非常美丽的玻璃球我一直珍藏着。
童年的往事就像记忆中的一场雪,纯洁,靓丽,一尘不染,却早已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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