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句颇能引起共鸣的话“那有什么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在为你负重前行。”第一次看到这句话就颇感异样,总觉别扭,但却没有细想过问题出在哪里。今年,突如其来的新冠疫情,撕碎了人们习惯而麻木的按部就班,把所有人都绞入一种混杂着各种莫名的状态。这使得人们就像是溺水——手足无措想抓住身边可以抓住的任何依靠,这句话又一次反复出现,我则忽然大悟——这句话不过是改头换面的“感恩”罢了。
中国人缺乏独立精神——不管这是因为什么造成的——社会关系是一个人成功的最重要标志,但遗憾的是,所谓社会关系大多数时候其实不过是利益交换——那是一种广义的利益和没有时间限制的交换。深谙此道的社会精英,提前布局的战略高手,说到底其实不过就像早早占据有利的商场摊位一样。但是就像王明珂在《游牧者的抉择》里说的那样,广义上来看,掠夺与贸易本质功能相同,都是并非自己生产、采猎而是由他人处获得资源。王明珂认为,从更深层次的社会意义来说,掠夺、贸易和赏赐都是广义社会“交换”的一部分,是资源的输送、转移与互换。那么从这个角度来说何为社会关系呢?那不过是拥有更多的可供交换的渠道和资源罢了。那么我们又该如何看待“感恩”呢?在这种广义社会“交换”视角下“感恩”代表着什么呢?它在什么位置上呢?
如果说所有社会关系本质上都是服务于广义社会“交换”的,那么这就存在一些无法解决的问题。商业贸易、物资交换都相对简单,它们都能完美的符合“等价交换”原则,麻烦的是有些东西是无价的。比如生命到底值多少钱呢?青春又用什么来交换呢?尊严可以用来换取什么呢?当涉及这些抽象而又无法规避的问题时,这套广义社会的“交换”法则就失效了。法则的失效将危及于以人在社会中所处的位置为基础,广义社会“交换”为社会运作方式的社会组织形式,于是为了让这套法则得以有效,“感恩”这一概念就被发明了出来。
所以,本质上来说,“感恩”是一种人为发明出来的资源,这种资源专司的职责就是用以交换那些物质所无法衡量的资源——如果我们把所有事物都视为资源的话。换句话说,如果把感恩视为一种行为,那么它本质上是一种身披崇高外衣的资源交换行为。如果把“感恩”视为一种资源,那么它所交换的是那些无价的、人最宝贵的、无法再生的东西。
但是,这里面的问题是,人的存在不应该只是广义社会“交换”中的一环,人类社会的组织不应该建基在广义社会“交换”的基础上,而且人的情感根本就无法接受这种事实——虽然我们事实上都在这么做,但是我们却会给它赋予崇高的意义,给它穿上华丽的外衣,给它带上一种圣洁光环的合理性,从而掩盖它本质上的交换属性。
也正因为如此,我厌恶“感恩”这两个字。
那么如果我们能够理想化的话,该如何来看待这个问题或者解决这个问题呢?也许个体独立更加重要一些,人类的社会组织固然必不可少,但是其基础是一个个个体的人,社会的组织形式应该建基于人的个体需要基础上,换句话说个体需要才是一切的本质。可是“异化”存在于方方面面,我们用交换来满足我们的个体需要,但是时间久了,交换却反客为主成为了主体,我们的所作所为变成为了满足交换,而不是我们本身。类似的“异化”是我们这个现代社会诸多问题的原因,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就是拨开纷扰的迷雾,直抵人的本质,就像德尔菲神庙的箴言“认识你自己”,又或者学会问自己:我们真正需要的到底是什么呢?
那么这个问题到底应该怎么看待呢?
《亮剑》中初次见面的冯楠这么问赵刚:“一个青年学生投身革命20年,出生入死,百战沙场。从此,世界上少了一个渊博的学者,多了一个杀戮无数的将军。请问,你在追求什么?为了什么?”赵刚回答:“我追求一种完善的、合理的、充满人性的社会制度,为了自由和尊严”——抛头颅洒热血的革命先辈为的是自己心中的理想。
江小燕说:“我既然能在他们恶运覆顶之际为之申诉,当然也能对他们今天的家声日隆视若无睹,这往往是一件事的两个方面”——文人风骨的倔强与坚持是为捍卫自己心中的原则。
那么对于这篇文字开头的那句话,我想说的是:我不是任何人的重负,也不要做任何人的负担,我从未要求任何人为我背负,也不希望任何人的感恩。对于我身边的任何一个人来说,如果我不是你的喜爱,如果你不是因为你自己的需要,那么请你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