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只是叫他“卖香的”。
卖香人用一根粗重的竹杠,挑着用拼接起来扭在一起的打包带做筐绳、破得不能再破的竹筐子,里面装满香火和蜡烛,一路疾走,一路低声叫卖:“有香卖,有……香卖!香……有卖”。
无情岁月的刻蚀,卖香人脸上已经布满皱纹,稀疏的胡须和有些秃顶的头发早已斑白,终年挑筐的身板也弯了腰。夏天,烈日当头,卖香人光着上身,打着赤脚;一顶漏了天空的草帽行路时遮挡着阳光,歇脚时当作扇子。冬天,折了帽檐、烂了帽边的黑呢帽子,和着一件褪蓝发白的旧式学生装,就着一双露着脚趾的解放鞋,裹着卖香人那枯瘦蹒跚的身影。临近过年的日子,风雨总是要光顾华南地区,寒冷的街道已不见多少行人,但仍可以见到卖香人那披着塑料布、挽着裤脚摇晃行走的身影,听得见他低沉抖颤的叫卖声。然而,无论冬天还是夏天,卖香人始终离不了那只用胶皮电线穿起来吊在脖子上、密密麻麻布满补丁用来装钱的旧书包袋子。
卖香人早就“下海”了,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按理说应该富起来了;但不知为什么,他依然保持着一副穷里透酸的模样。街道上经营香火的男男女女,或踏着三轮车满街跑,或摆地摊作“走鬼”,或在商店门口架起柜台货位,但总是昼是昼,夜是夜,冬是冬,夏是夏,衣着穿戴总是象模象样、纱棉分明的;只有这个卖香人,仿佛贫穷与落后全集中到了他一个人身上,简直一个活生生现代社会的反面标志。
佛山有相当一部分人信佛,香火和蜡烛每年都有一定的销量,卖香人也有自己较为稳定的客户,他的香烛总是供卖给老年人。按照他们的话说,“卖香人”老实可靠,价格合理,信得过。卖香人从不埋天怨人,在他看来,什么事情都是理所当然、合情合理,连刮风下雨也是如此。他脸部表情并不那么丰富,眉眼之中总是留露着善良与温存。他好象识字不深,也仿佛有点近视,在路边歇息的时候,总把那捡来的废旧报纸拉到眼前,盯着一篇文章,嘴里嚅嚅地,看老半天也不动一行。他也许没有妻室和家人,因为月光初上、灯火辉煌时分,人们已经在家用饭看电视了,但卖香人依然走街串巷,叫卖他的商品。
卖香人只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人,这个城市没有多少人会注意到他的存在;但他又是一个遵纪守法、善良到顶点的人,善良得竟使人感到他有点可怜,甚至有点憎恨。如今,社会进步了,人们也富有了,这个世界还要保留像这样的卖香人么?
回想起来,已有很久没有看到卖香人了,人们似乎没有觉得少点什么;但忽然间,满街的香烛都涨了价,兜售生意的商贩满街跑,扯着嗓子把巷子叫翻了天,这时人们才感受到了卖香人的真正作用。那些虔诚的老人们一边点燃着香烛,一边不停地唠叨着:卖香人,卖香人为什么还不来呢?
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么怪,某种东西,当你拥有它的时候,你并不觉得它的存在;而一旦失去它的时候,你才会真正认识到它的价值。也就像运动结构中的销子和楔子一样,这些东西看起来十分微小,甚至有点丑陋,但却是重要力量的引导和支撑者;难道现实当中的事情不是如此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