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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济纳旗 滚滚红尘原始苍凉

胡杨已经成为前卫、唯美和酷的代名词

  胡杨,已经成为前卫、唯美和酷的代名词,那些还没有去过额济那旗的文艺青年感到自己就要落伍了。在秋风初起的日子,他们从繁华都市来到西北银川,再从银川一路穿过阿拉善贫瘠的荒漠,穿过风沙、寒冷和瘦的可怜的羊群出没的草皮,来到这个遥远的沙漠小镇。每年十月的头两个星期,当胡杨的叶子从青色转为灿烂的金黄,这个荒漠中的边陲小镇就在一夜间比平时多了两三倍的人口。不但连农民自家的院子里都搭满了帐篷,而且无论是早饭、中饭还还是晚饭,只要是提供粮食的地方就不再有文明礼貌了,这些背着三角架的,派系复杂的部队一拨拨涌进饭馆,麻利的翻箱倒柜,寻找油饼、鸡蛋、茶叶、开水和咸菜,一边拉高喉咙对着厨房杀驴一样紧催,当等到食物上来之后,那声音就好像蝗灾,几秒种里一切就只剩下空盘子了。

  小镇叫达来呼布,巴丹吉林沙漠中的一块绿洲。它有一片200公里长,从古日湖通往边境苏泊卓尔的原始胡杨林。一条叫做达银的公路从这片胡杨林当中穿过,把额济那旗和800公里外的银川连接起来。 旅游业使汽车站逐步发展为镇中心,挤满了小饭馆、杂货铺、五金店、住宿、台球房、水果摊和简陋的澡堂。 卖葡萄、苹果、烤红薯、肉夹馍的小贩和年青的算命尼姑在繁华的十字路口摆着地摊,一直工作到太阳落山。天黑以后,人们拥挤在饭馆门口吃烧烤,在炭火上烤熟一串串的羊肉、羊胗、羊腰,喝一种颜色很深的啤酒,倒在大啤酒杯里,插上一根麦管。无论从什么角度讲,这都是一个闭塞落后的小镇,汉化的居民,火柴盒一样簇新的平房和宽整的马路让它看起来没有什么特色。不过沙漠的开阔依然在那里,站在街道上,抬头就能看到远处土黄色的山峦,矗立在琥珀色的蓝天下面。

  大部分人在额济那旗会呆上两天,一天去黑城,一天去胡杨林。黑城是一座废墟,靠着一片阴森森的死去的胡杨林,和世界上所有的废墟一样曾经充满了热闹。曾经有水,富饶的草原,波澜壮阔的湖面,和很多美丽湖畔。因为这个原因,匈奴人被汉族驱逐了出去,并被一条一千公里的长墙,沿着甘肃酒泉以及额济那旗周边到玉门关挡在了这片乐园之外。在之后漫长的岁月里,中原和异邦通过无数次的恶战为这里书写着历史。士兵,军官,马匹,城墙,边贸商人,种粮的,卖菜的,僧人,妇女,儿童,探子和战争在军营边生根发芽,世界变的熙熙攘攘,挤满了各种声音。

今天的黑城已被时间推土机清算成了一座死寂的坟墓

  今天的黑城算是彻底和平了,被时间推土机清算成了一座死寂的坟墓。血肉之躯带着各自的命运滚过红尘,连同千千万万的故事一起被吹散了,连一只破鞋都没有留下。“黑城”两个字大大的刻在一块旧木板上,吊在半空中,任凭狂风拉扯。它的身后,西夏国的都城现在变成了一片空旷无边的荒漠。荒漠上没有太阳,没有文明和东西南北,煤灰色的云滚滚无边,把天地都染成了乌鸦鸦一片。昏暗的世界里只剩下两样东西,风和沙子,游击队一样神出鬼没,也永远也不让人休息,从各个方向砸过来,劈头盖脸,声音吵到连说话都听不清楚。

  大地上,我们苦心经营的一切琐碎物件都被清除了,人于是感到了渺小。

  三三两两在废墟上,苍天底下,黄豆一样细细的一个影子。这些影子跳上元代覆钵式的喇嘛塔,蜷缩着身子,哆嗦着牙齿拍了照片,再跳下来,哆嗦着爬上形迹可疑的土包,狼狈的上蹿下跳。人所幻想的诗意在这个灰蒙蒙空旷破败的地方破碎了,取而代之的是厌恶,厌恶大千世界,所有人的结局最后都是如此。繁华过后的灰烬,阴森的白骨和牙,真实的虚无,和空白世界的仓皇。

  《Matrix》里,那个回到Matrix世界的叛徒一边在高级餐厅吃着牛排,一边大谈他的哲学观,如果Matrix能够提供生活里所需要的一切美好感受,那么为什么要反对它呢?在额济那旗,胡杨林就是这样一个完美的感官世界,艳阳高照,金碧辉煌,贩卖蓝天、黄叶和现实生活中稀缺的浪漫。哪怕是对色彩最迟钝的人也不得不承认,秋天的胡杨林确实让人印象深刻。出了镇子,沿达银公路依次有八座空桥横跨在没有水的额济那河河床上。河床两边,是连绵起伏的,庞大的胡杨林。

  世界上所有的事物都是以某种方式联系在一起的。今天胡杨所引发的浪漫情怀,对于从前的楼兰和额济那旗居民来说是无法想像的,那些杨树无非是一种免费的取之不尽的材料,是房梁、窗户、桌子、板凳、马车、棺材和烧饭的柴火。于是日复一日,人们消耗着它,将无限量的胡杨渐渐砍光,使它所维系的世界最终崩塌成了一片沙漠。数量稀少的胡杨今天是一种景观,退缩在沙漠里,被用来招揽游客,并寄期望于阻挡沙漠的扩张。另外人们还喜欢谈论胡杨的长寿,三千不倒的神奇。讽刺的是,这对胡杨来说根本算不上是什么恭维。这棵6500万年前就生活在地球上的树大概已经忘记自己究竟有多么长寿了。她的记忆开始于白垩纪壮丽辽阔的高原,茂密的森林,炎热和巨大的形形色色的恐龙。之后是一颗陨石,消灭了这一切。爆炸尘埃形成的厚厚云层,经过了很多年才散去。植物或者被烧死,或者因为没有太阳而渐渐枯死,辐射物质和粉尘随着雨水被冲入海洋,使大部分的生物都死了。地球化了上亿年辛辛苦苦进化出来的大部分物种,在一瞬间,全都完蛋了。胡杨和极少的物种躲过了这场地狱般的灾难,继续生活在地球上,而又经过6500万年的时间,这些物种也渐渐消亡了。

胡杨林也都老了

  人类在胡杨的生活里也占据了一点时间,就像对待世界上所有的东西一样,直到无可利用之后离开了它。今天的胡杨依旧孤独,在撒哈拉,塔里木盆地和额济那旗。这些黄沙漫漫,苍凉原始的地方。岁月使她们变的像琥珀,有一种华丽的温暖感觉。她们也都老了,相隔十几米在落英中亭亭站着,蓬松的黄发闪闪发光,褶皱的皮肤上有蜂蜜的颜色。阳光、黑暗、冰雪和干渴慢慢塑造出了一个个蜿蜒盘旋的身体和翡翠一样通透的金叶,在树冠高处构成一片海浪,无声无息。

  脚下的沙漠也像海浪,起起伏伏,忽然间,就掉下一大块,远远的又升起一块,上面孤零零住着一棵胡杨,和四周的胡杨林隔着一片空旷的沙海,天地间,似乎只就有她一个人站在那里,银杏般的黄叶静静笼罩着阳光,沉静优雅,风流绝代。从胡杨林回来的人会相互问候,你看到那棵树了吗?是的,我看到那棵树了。就像迪拜的帆船酒店一样不可能错过。沙漠的云没有柔和的线条,像一团跌落的白玉,破碎在天上。

  每年秋天,蓝天下面,金色巨大的胡杨如同一场浩瀚烟花绽放在无边的沙漠里。被时间之钟追的精疲力尽的人在这里获得了短暂的宁静,没有钟点,声音,可怕的重复,也没有什么动物,金色的沙子连入天际,被太阳烤的干燥而温暖,上面落满了胡杨树上漂亮的柳叶,杨叶和枫叶,孤独、壮观而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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