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记得那个清晨,我们两个人从窗口遥望卡瓦格博。没有一座雪山会让我们凝望直至流泪,除了卡瓦格博。
那扇窗,究竟是属于梅里往事的,还是属于那弯冷月的?清冽纯粹的空气中,隐隐传来微微的声响,或许是雪崩,也有可能是冰雪消融,我们在夜色之中沉醉,直至天亮。
黑夜/年青而秘密/像苦难之火/像苦难的黑色之火/看不见自己的火焰/这是我的夜歌……终究,我们都不过是这美景的过客。
在路上·足下生莲
千岩万转,车子终于驶入了梅里雪山腹地,我已经昏昏欲睡,从丽江到香格里拉,再到奔子栏,炙热的紫外线、冻到骨子里的寒意,两天里感冒莫名加重,还在路上发起了低烧。
已经过了景色最美的时候,从丽江中甸一直到德钦的路上,窗外变幻的山林,颜色并不明朗的山体全都一闪而过。经过白芒雪山垭口时,山风带着雪的清冷直灌过来,枝叶上、山褶皱里,全都是白色的雪。站得离白芒那样近,没有不可触摸的神秘感。
手表上显示海拔已到四千多米,积雪已深及大腿根,我拖着冗长的大衣喘息前行。艺高人胆大的lisa渐行渐远,忽而躺在雪山照相,互而又与wing互砸雪球,一时之间认识的,不认识的,都陷入一场混战。导游扎西还在车上卖力地演说,梅里雪山是不容易见的。终年云雾缭绕的它犹如仙女蒙着面纱不肯轻易示人,相传惟有善良之人,才能有缘得以觐见。车继续往德钦开,梅里雪山便在人们越来越多的言语中影影绰绰起来。
wing一直在摆弄他的专业相机,像是要把眼前的每一瞬间都化作永恒。想着要用英文向他解释是多么费劲,还好感受是相同的———他用他的相机,我用我的文字。胸闷加咳嗽终于平息了下来,转过一片白珊瑚的树桠后,我们终于到了,远远的一线雪峰清晰地铺入眼。那就是朝思暮想的梅里雪山?真的到了,心反而一下子平静如水。
据说,梅里雪山是藏传佛教八大神山之首,在藏民心目中,是至尊至贵的神山,卡瓦格博,是他们心中的守护神。在拉萨甚至有这样的传说:你若今生有幸,登上布达拉宫便可在东南方向的五彩云层中看到卡瓦格博的身影,可见其巅之高,其辉之远。据说,每年秋末冬初,成百上千的藏民牵羊扶杖口念佛经绕山焚香礼拜。
但是1991年1月,17名中日联合登山队员在征服卡瓦格博峰的过程中,遭遇雪崩,魂断梅里,所以卡瓦格博峰至今仍是无人攀越的“处女峰”。扎西下了车,遥望神山,做伏拜的动作,我们也放下了赶路的心情,在雪地之间走走、停停,恍若足下生莲,忽然之间想大哭一场。我知道,有时候并没有所谓信仰,只是在这样神奇的地方,某个瞬间会有那么一点点敬畏、一点点神往和一点点的情不自禁。
飞来寺·季候鸟
因为塌方,滞留飞来寺,找到季候鸟———这座因为地理位置,抑或因为温暖空气而著名的酒吧。坐落在街道对面二楼的季候鸟酒吧,有着梅里的气质,不爱临街的喧嚣,低调而朴素,惟有上到二楼才能邂逅淡淡的惊喜。
季候鸟酒吧里密密麻麻全是过客们的留言,看到有人还把歌词写在上面:那些姑娘/她们像花一样摇曳在世间不同的角落/温暖我 灼伤我 抚慰我/有时候伴我在拉萨街头卖唱/ 有时候与我去珠峰高唱/有时候陪我到稻城亚丁含泪低唱/有时候依偎丽江火塘边听你为她整夜轻轻唱……
她们和我共同遭遇珠穆朗玛、南迦巴瓦、念青唐古拉、卡瓦格博……
她们陪我走在滇藏线、川藏线、青藏线、走在彼此掌纹中的生命线……
那些前世、今生,读一次就是一个不同的故事,王家卫应该到这里来取景的,寂寞、旅程、爱、背叛……这些片断在他的电影里出现,也在这里。
如果你喜欢抬头看山,低头看书,安静地沐浴在阳光中,一切就在这里。有人形容过,一个酒吧也是有灵魂的。不是吗?
我抬起头,眼光掠过谈笑喝酒的人们,窗外,卡瓦格博在夕阳下发出绚烂光芒,蓝得让人伤心的天空,错落排列的十三座雪峰。多么简单而纯粹的一幅画,千百年来,惟有它们安然地在阳光里,从不曾走开,也不懂得背叛。
冬季来这里的游客较为稀少,塌方的缘故,更是叫人恍若身处桃源之地,忘记来时之路,更不知去时之途。有人叫了杯咖啡,坐在栏杆边喝着,用仅有的阳光做伴侣,还有人闲散着,和漆黑的窗梗融为一体,wing在沙发上靠着,竟然也能进入梦乡。
那个下午,就静静坐在那里,什么都想,也什么都不想,好久没有这样,和安静在一起,有那样安静的天空,那样安静的雪山,那样安静的河谷,那样安静的阳光。
也什么都不做,等待夜色来袭,看它们一点点将窗边的底色晕染,直至搅拌如麻,天空呈现瓷青之色,清冷的雪山之上,连带月也是冷色调的,那种清寒的光辉散开来,柔和而圣洁,清澈竟至透明。山风冷瑟地敲打着季候鸟的窗,我隔着玻璃看月下梅里,一切近在眼前却无处捉摸,脑海里莫名地冒出一句痖弦的诗:秋天,秋天什么也没留下/只留下一个暖暖/只留下一个暖暖/一切便都留下了。
我们一帮来自四面八方素不相识的旅人围着炉火烤火。季候鸟酒吧里的几只小狗在脚下欢快地撒着欢,最后的一点木炭温暖着我们,大家兴致而来玩起了杀人游戏,这喧闹的人声划破冷月夜,也让我们在这一刻息息相关。
穿过冷冷的空气回到房间时,再望一眼梅里,是那扇窗变作了景色,还是冷月装饰了窗户?
冷月窗·日照金山
6点就被小罗叫醒了,躺着,晚上竟忘记关窗户,月色和空气鱼贯而入。
每个去梅里雪山的人,都期待能见到梅里,见到日照金山。有住上二十天而不得见的,有来过多次而始终未能见的。我们特意选择了飞来寺的梅里客栈。这是一家普通的客栈,门前立着九座佛塔,还有两座煨桑台和无数飘动的经幡,不远处便是梅里雪山的十三座山峰,据说这是观看日照金山的最好地点。
没想到我来的第一天就能看到,仿佛应了那句“不求得而得”的道理。当然,我也可以把它诠释为与雪山有缘。
本来想赖在床上,发现许多游客们都早起,还有的人生起了火堆,三五成群在等待。煨桑台前的篝火也早已燃烧起来,据说点燃松树枝可以为自己祈福,于是花了五块钱买了一堆,烟袅袅地升向天空,6点半,天边有些微微的亮色了。
绕着佛塔按顺时针的方向我们转了三圈之后,7点半,主峰卡瓦格博的尖顶露出了一点点淡红色。期待中的日照金山顶就从海拔6000多米的卡瓦格博开始。山边淡淡的薄雾在晨光中呈现不同的色彩,或淡紫或胭脂红,层次分明却又彼此晕染,阳光一点点爬了上来,金色渐渐从山顶倾泻而下,缓缓的,小心翼翼的,一点一滴的,尖顶从淡红色变得越来越红,随着时间的推移,红色变成了金色,照在雪白的山顶,发出耀眼的金光。而那日照之下的金光也逐渐从卡瓦格博漫延至神女峰、将军峰、五冠峰,直至整个梅里雪山的十三座山峰都戴上了金灿灿的皇冠。
朝阳和夕阳照射在贡嘎雪山上,使雪山之巅成为金黄色的美景,被称为“日照金山”。由于雪山经常被云雾所遮挡,对于游人来说,能目睹“日照金山”美景的概率不是很高。而当地的一位扎西早就告诉过我们,如果能目睹“日照金山”的美景,将会得到贡嘎山神的护佑。
大地终于一览无余,松树枝的烟还在上升缭绕,有人面朝神山跪拜,在这威严之下甚至不自禁地流下热泪。我倒没有觉得特别震撼,不知不觉,wing走到了身边,“和你分享这一刻的阳光,”他一字一顿地说。
冻到了骨髓里的冷慢慢平息,太阳带来了空气的回温,我知道你在天上看着,看着我,和他,一对陌生人的这一瞬间。
回过头去想想,来时的路上,偶尔会看见修路的斗车和压路机摆放在路边,也许这条路会像大城市里的路那样,铺上下水道,浇上沥青,甚至这一片寂寥空旷之地在不久的将来最终而成为繁杂而喧嚣的标准城市……竟无尽叹息,再回首时,彼时、彼刻,还会有谁记得,梅里的那扇冷月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