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藏家之梦由来已久,时间已无从追究,但原因可以肯定是“神奇”二字。他们离太阳最近,离神最近,他们生活于地球上的最后一片净土;他们的阳光、蓝天、雪山和宁静的海子,他们的喇嘛庙、玛尼堆和朝圣路上虔诚的信徒,还有雄壮的牦牛,还有青春的卓玛,一切的一切,令我长久地心驰。当然,作为饮食主义的实践者,垂涎之处,还有他们的青稞酒和酥油茶。
专程去西藏旅游,对于没钱没时间的吾辈,无疑是奢侈的。但机缘神授,一次去云南的公差,我竟美美地圆了我纯正的藏家酥油茶之梦。
今年十一月,我到湖南三立集团的云南剑川基地出差。公事完毕,我的老朋友,基地的副总经理宋原邀我陪他去香格里拉办事。香格里拉其实就是原来的迪庆藏族自治州中甸县,大名早已久仰,去过的朋友对她褒贬不一。赞美的说她是人类的世外桃源,是灵魂的皈依圣地,是人神共居的地方,说这话的人大多是一些所谓小资,这些话也大多在一些旅游宣传资料上看到过。我的一个曾经专程去香格里拉旅游过的汪同学却告诉我,他很失望,路途遥远,得非所值。我很清楚,我的这位仁兄是一个典型的物质主义者。
毕竟是去藏地,毕竟是大名鼎鼎的香格里拉,虽然心怀疑惑,我们还是怀着向往开着一辆吉普车上路了。
车过丽江,到达虎跳峡镇,一位热情的小姐告诉我们,有两条路可以去香格里拉。一条直路,90多公里,但正在修路,路面崎岖,经常堵车。另一条大约170多公里,可以经过虎跳峡、哈巴雪山、白水台、碧塔海等著名景点。既然如此,舍近求远就成了我们当然的选择了。
在中学的地理课上我学到过虎跳峡的知识,但印象不深,而领略到了虎跳峡的真貌之后,我相信自己已经是终生难忘了。金沙江水突然由文静的少女变成咆哮的怒汉,从绝壁的狭缝中冲杀而去,什么是震耳欲聋,什么是心惊胆战,什么是汹涌澎湃,什么是万丈深渊,此时此刻,我已经有了深层次的理解和体会。古人说的好,要“行万里路,读万卷书”啊。公路是在大理石的山体峭壁上凿出来的。在这里,头上是狭窄的天空,身边是侵人的阴风,脚下是深不见底的悬崖。而宋总的车技,历来是受到朋友们的嘲笑的,我们的吉普车,也已经老得快到了报废的年限。我的手心汗水津津,我不停地叮嘱他慢点啊慢点开,我心里想,万一刹车失灵,那可真成了死无葬身之地啊。两岸风景的大手笔,使人感到大自然是如此的雄奇和壮丽,而自己是如此的渺小。我想起大学时唐宋文学的教授评价韩愈的诗风时说的两句话,“押险韵,作硬语”,与眼前的虎跳峡的风光特色互有通感。
过了虎跳峡,就进入了哈巴雪山景区,心情立刻变得轻松愉快了。温暖的阳光让人懒洋洋的,路面宽敞而平坦,路边是郁郁葱葱的森林,远处,蓝天白云下的哈巴雪山如慈祥的天母,宁静而圣洁。我们一边抽着香烟,一边听着录音机里放着的高原特色的流行歌曲,心绪荡漾。
记得歌曲《童年》里有这样一句歌词:“不知道山里面有没有住着神仙”?如果有的话,我想他们一定是住在像哈巴雪山这样的山里面了。我只记得我们一直在不停地向上爬山,爬山,刚刚在山的高处经过的一处村寨,不一会儿又发现它在深深的山脚下了,我真的怀疑这是一条通往天空的道路。到了纳西族圣地白水台参观时,我看见门票上的“天界神川”旅游路线正是我们今天所经过的路线。我觉得“天界神川”这个命名是真正的传神和绝妙,“天界”就是指圣洁的哈巴雪山、神奇的白水台和明净的高原湖泊碧塔海,“神川”自然是险峻的虎跳峡了。我顿时对这个高明的命名者的景仰之情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这时我可以断定了,我的那位对香格里拉失望的汪兄肯定没有走这条路线,这是一条可以让任何人都刻骨铭心的旅途啊。
在白水台的一家饭馆吃午餐时,我们遇到了本篇故事的女主角,饭馆的老板李红霞。这是一位纳西族姑娘,她想搭乘我们的车,到她的藏族表哥家里去,她表哥家里今天新居入住,摆酒请客。在游完原始森林深处的碧塔海后,我们来到了距离香格里拉县城不远的村庄――吓浪村,李红霞热情地邀请我们到她表哥家里去做客,于是我们就斗胆做一回不速之客了。
在村庄七弯八拐的小巷中猛然看到这座藏式楼房时,我承认,我的心当时微微地震撼了一下。这座和江南小楼一般大小的两层楼房,全部是木质结构。首先吸引目光的是九根大木柱,又圆又直,从底到顶,支撑起这座楼房,直径大概将近一米,我和宋总试着环抱了一下,一人不足。二人有余。门窗和屋梁上手工雕刻着各种图案,屋里屋外的墙壁上,画满了色彩艳丽的“唐卡”。房子的主人叫孙诺批楚,是“吓浪藏獒城”的老板,一位四十来岁的藏族汉子,他身着西装,满面微笑地把我们迎上二楼。二楼的大厅象一个小会议室,大概有两百平方米,里面摆满了凳子和茶几,已经有二三十个客人坐在里面喝茶和吃糕点了,但他们只占了大厅的三分之一的地方。
主人请我们在主客位置有羊毛垫子的木沙发上坐下,藏装的主妇便马上端出几盒藏家的糕点,请我们品尝。主人的儿子,一个十二三岁的穿着藏族盛装的小男孩,从彩色的“央岗”(积福箱)里,取出几套“俄泼”(纯银碗),仔细擦拭干净,摆在我们面前的茶几上。然后捧一把装满酥油茶的纯银茶壶,放低部位轻轻晃荡数次,倾倒在我们面前的茶碗中,微笑而兴奋地双手捧奉给我们。我们学着李红霞的样子,用无名指沾茶少许,弹洒三次,奉献给神、龙和地祗,然后轻轻吹开茶上的浮油,开始品味着梦寐以求的纯正的酥油茶了。一杯酽酽的酥油茶,暗暗的乳白色,依稀有些油花漂在上面,浓香扑鼻,呷一口,浓浓的奶味中夹着茶的醇厚清香,不油不腻,甜中带咸。
主人和主妇去接待陆续而来的客人了,盛装的少年微笑着侍立在面前,不时殷勤地添茶。半主半客身份的李红霞,充当了我们最佳的藏家民俗解说员。酥油其实就是奶油,是牦牛、犏牛乳汁中提炼出来的。以前,牧民提炼酥油的方法比较特殊,先将奶汁加热,然后倒入一种叫做“雪董”的大木桶里(高4尺、直径l尺左右),用力上下抽打,来回数百次,搅得油水分离,上面浮起一层湖黄色的脂肪质,把它舀起来,灌进皮口袋,冷却了便成酥油。酥油茶的制作方法,是将砖茶用水久熬成浓汁,把茶水倒入“董莫”(酥油茶桶),放入酥油和食盐,有些人家还将红枣、生姜、苹果、核桃仁、杏仁、薄荷等放入茶中,用力将“甲罗”上下来回抽几十下,象打气一样,搅得水乳交融,再倒进锅里加热,盖一块棉片,既不容易冷却,又不开沸,便成了可喝的酥油茶了。酥油茶不宜用明火加热,因为开沸,油茶分离,非常难喝……酥油茶因为有酥油,所以能产生很大的热量,喝后可御寒,是很适合高寒地区的一种饮料。酥油茶里茶汁也很浓,又能起生津止渴的作用。藏家有句俗语:“宁可三日无粮,不可一日无茶”。
饮茶不能太急太快,不能一饮到底,分饮数次,留一半左右,等主妇添上再喝。这里有个无形的节奏制约,喝茶的时间长了便能体味其中的意味。喝茶不能作响,而要轻轻饮啜。喝茶发出声响,被人当成缺少修养的表现。到藏胞家做客,不能喝一碗就走,一般以喝三碗为吉利,藏族有句谚语:“一碗成仇人!”
藏胞爱喝茶,也爱茶的碗。茶碗有瓷碗“噶玉”、银碗“俄泼”、玉碗“央池”、木碗“辛泼”等。稍有根底的人家,总保留有几个最贵重的瓷碗,藏在“央岗” (积福箱)里,只有贵客临门或盛大节日时,才让它们露上一面。过去藏地一般交通闭塞,物资靠骡马牦牛从内地驮运,几乎要用半年的时间,瓷碗容易破碎,损耗十分惊人。当时每一个瓷碗,都用一个实心牛皮套包裹,成本可想而知。一只上等瓷碗,价格等于一头牦牛,甚至可以换一匹好马。
品尝了香浓而独特的酥油茶,我和宋总知趣地在礼薄处上了礼,就到了晚餐时间。我心中暗喜,莫非又要领略青稞酒的风味?遗憾的是,主人上的是啤酒。我也不好意思提出要求。入座后,主人为我们三人献上洁白的哈达,挂在我们的脖子上,说到:“欢迎来自湖南的客人!”我和宋原连忙回答:“谢谢,谢谢,扎西得勒!”晚餐的宴席非常丰盛,虽然不太合口味,但难掩主人浓浓的情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