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爽了几次约之后，大Z把见面地点约在了北京大望路附近的一家餐馆。
浓重的古龙水味道，比这个25岁的经纪人抢先一步坐到了卡座上。
一双镶着铆钉的白色帆布鞋，棕色条纹西裤配暗纹衬衫，高高竖起的飞机头用定型水打得厚厚的。
“忙，忙得不行！”刚寒暄了两句，大Z翻出一张手机里的照片给我看，“这就是我们家艺人，你看长得多有辨识度！”
“我们家谁谁”，似乎是经纪人对自己所带艺人的统一称呼。
照片里的姑娘嘟着嘴，一字眉尖下巴，紫色美瞳让眼睛大得有点不自然。讲真，这是一个你看一眼之后，很难再想起长什么样子的漂亮姑娘。
看我有点迟疑，大Z笑声挺大，却显得有点不自然：“第一眼可能会觉得是网红脸啦，其实仔细看挺有特点的，对吧？”
服务员盯着他多看了两眼，点完菜去前台下单，拉着另一个女服务员，对着大Z指点偷笑。
我努了努嘴提醒他，大Z看了一眼说：“早就习惯了。”
当了经纪人之后，大Z做了造型改了形象，好多人以为他是gay。朋友们也拿他开涮，他翻过好几次脸：“我这是工作需要，懂吗！”
为什么是工作需要？我问大Z。他没说话，岔开了话题。
后来的8月14日，王宝强婚变的八卦刷爆了网络，网友爆料，王的经纪人宋喆在微博里装gay。有篇微信文章说，装gay是娱乐圈男经纪人的“职业需要”，“混我们这个圈的，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直男”。
写稿时候，我翻了翻大Z的朋友圈，他转发了这篇文章。评论只有两个字：“呵呵。”
【二】
点菜间隙，大Z歪着头，一张一张翻着照片：“你说，熙宝是不是有点像林允？”
林允，周星驰电影《美人鱼》的女主角，和大Z带的艺人熙宝一样，都是20岁。
20岁，这是一个在娱乐圈有点尴尬的年纪。
“你说年龄大吧，还没从学校毕业。你说年龄小吧，有资质有背景的早就红了！”大Z戳着手机上姑娘的照片，愤愤地说：“你说她怎么就不知道发愁呢？”
菜上齐了。大Z没动筷子，拍了照片发给熙宝：“这家店不错，给你点外卖了啊！”
微信没有回复，电话打过去居然是关机。
大Z把手机摔在桌子上大骂：“都一点了，还睡得跟死猪一样！”大Z夹了一口菜说：“兄弟你知道吗，我们的合同规定她任何时间都不关机，必须随时听公司指示，这他妈的这是违约！”
合同是艺人和经纪公司签的。熙宝的合同是两年，交给公司50万。至于公司要在两年里保证给熙宝多少个角色，多少曝光量，大Z不愿多谈，称这是“商业机密”。
另一种合同对艺人要求更加苛刻，艺人几乎等于“卖身”给公司，从个人形象设计到风格戏路，从衣食住行到吃喝拉撒、个人隐私，艺人必须无条件听从公司安排。公司把艺人当成商品来包装，片酬代言费公司也拿大头。
打了半天，电话终于通了。大Z好像变了个脸，语气突然温和地像哄女朋友。“熙宝醒了哈，我给你点餐了，一会就到哈。”
挂了电话，大Z皱着眉叹了口气又说：“你说她怎么就不知道发愁呢？”
自从做了经纪人这行，大Z经常发愁，发愁自己哪天才能混出头来。
大Z一直想做个经纪人，大学毕业后考了经纪人资格证，应聘了一家经纪公司，琢磨着混好了也带个大明星，“跟陈家瑛、王京花一样”。
陈家瑛是王菲和陈奕迅的经纪人，王京花则被称为“中国第一经纪人”，捧红过陈道明、李冰冰、任泉、范冰冰。
大Z讲得头头是道：“这些大牌经纪人比明星还强势，哪儿像我们，说好听点叫经纪人，其实经纪人、助理、宣传甚至保姆的活儿都是一个人干。”
他羡慕并梦想成为一名“那样”的经纪人，呼风唤雨，对手底下的艺人呼来喝去。“经纪人就做经纪人的活，给艺人接个戏谈个代言，谈成了能起码拿10%的提成，哪儿像我们，还管给艺人订饭。”
他感慨这行水太深了，自己现在只是水边的看客和喽啰，“鞋都没湿”。“我和熙宝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谁也离不开谁，也没有太多利益冲突。你看那些大牌儿，艺人炒经纪人，经纪人撕艺人的事儿多了去了。”
大Z的八卦听起来言之凿凿。某大牌经纪人因为艺人不接戏，大骂以后还想不想混了，不演回家生孩子去。某大牌经纪人和公司翻脸跳槽，挖走了十几个艺人。
“王京花出道20多年了吧，我才两年，有的是时间嘛。”大Z哈哈大笑。
【三】
熙宝是大Z从业不到两年来，带的第五个艺人。
前四个没一个能坚持超过半年。有的人也许本来能红，却没能坚持到红的那天。
大Z觉得，之前的几个姑娘都比熙宝更漂亮，“但熙宝能吃苦，这点其他人比不了”。
这天睡到中午1点的熙宝，是大Z带过的“最勤快的艺人”。
前一天，大Z带熙宝跑了两个剧组。见导演，化妆，试戏，拍定妆照，一个投资过千万的网络大电影用了熙宝。
“这是她接过的最好的角色。”女配角，有台词，戏份超过十分钟，大Z为这个角色跑了半个月的关系。
“选角副导演是朋友的朋友，在这个圈子里没点关系你别想上。”大Z苦笑，他给自己点了一份沙冰果汁，边搅边喝。
见面那天晚上，大Z带熙宝请副导演吃了个饭，喝吐了两次，“这辈子能拍的会拍的马屁一个没拉下，都使上了”。
送走副导演，熙宝说：“哥，我一定好好演。”大Z想了半天要给她打打鸡血，嘴里却蹦出来一句歌词，“有梦想谁都了不起”。
两个人坐在马路牙子上大笑。大Z问熙宝：“你觉得哥像个傻逼不？”
姑娘哭了。
电影《我要成名》讲述了一名女孩在经纪人帮助下问鼎威尼斯影后的故事。
为了让熙宝红，大Z想尽了各种办法。改名字，贴热点，对外介绍说熙宝是“小林允”，尽管她比这个已经大火的“星女郎”还年长两个月。跑剧组，找角色，在“不入流”的剧里演个侍女扮个模特，不管有没有台词，只要能露脸就行。
就连周末也不闲着。大Z两个月印一次名片，每次400张，陪着笑脸四处发名片。“我带了一个特别有潜质的演员，您有戏想着我们，给我打电话哈！”
很少有电话打进来，大Z一点也不灰心。“太正常了，谁认识你啊！”
大Z把姑娘的照片和资料随身放包里，跑剧组跑发布会跑导演论坛，不放过任何一个能推销熙宝的机会。
姑娘几度说坚持不下去了。大Z鼓励她：“没事儿，你要是有背景早红了，咱一点一点慢慢来。”
大Z心里知道，这是在骗熙宝，也是在骗自己。
【四】
大Z所在的经纪公司就在大望路附近，面积不足60平米，见缝插针一般摆了20多张办公桌。墙上挂满了签约艺人的照片，会议室的长桌上好几个烟灰缸，烟头塞得满满的。
大Z觉得公司“说不定明天就黄了”，但老板每周开例会都告诉他和同事们：“我们签的艺人只要红一个，公司就起来了。”
“我他妈最烦这种打鸡血的老板了！”大Z正骂得兴起，微信响了，熙宝发来一张自拍，“好次（吃）！大Z哥么么哒！”
大Z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你和熙宝之间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呢？我问
“我是她爸，是她妈，是她保姆，是她司机，”大Z哈哈大笑，“对了，还是她经纪人。”
有可能是男朋友吗？我又问。
大Z迟疑了。
他跑过四个小区只为给她租一间带落地窗正对草坪的房子，他替她交房租交水电费遛狗，他陪她吃饭买衣服看电影逛超市买卫生巾，他凌晨三点把烂醉如泥的她从酒吧拖回家里，他一度把她的照片设成自己手机的屏保。
熙宝甚至曾开玩笑说，希望找一个大Z这样的男朋友。
但只要熙宝还想成名，还是他的艺人，大Z就不敢，也不能成为她的男朋友，“这是这行的规矩，也是职业底线”。
“如果她是个一线明星，我是个一线明星经纪人，这就是个大事儿。”大Z闷着头说，“如果她哪天真红了，肯定会换个经纪人，换个经纪公司，到时候我也拴不住她啊。”
大Z放下筷子，神色落寞自言自语：“熙宝是个十八线艺人，大Z是个十八线艺人的经纪人，嗯。”
【五】
气氛有点尴尬，饭吃不下去了。我给大Z讲了一个我朋友的故事。
我朋友也是经纪人，严格来说是个半职业经纪人。
我朋友也在一家经纪公司上班，这家公司挂靠在东北某省的商会，平时靠着老板的关系接一些企事业单位的庆典和活动赚钱，他做场控，平时也带带艺人。
艺人也是老板的关系户，一般都是家里不缺钱又有点明星梦，有一搭没一搭也想出名也想红的。
我朋友带了个姑娘，姑娘在文工团下乡唱民歌唱腻了，就想签个公司找个经纪人唱唱流行歌，一年多了连单曲都没出过。
我朋友也是有一搭没一搭，他甚至都想不起来姑娘的微信名字叫什么。有一次给姑娘开了个粉丝见面会，粉丝都是50块钱加一顿中午饭找来的大学生。姑娘在台上唱得挺嗨，我朋友居然油然而生一种职业满足感。
大Z乐了，问我：“这有啥满足感？”
我说，我朋友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带的艺人终于有粉丝了，而且还是忠实粉丝，你想啊，大学生们坐下边晃着荧光棒听歌，都没有一个玩手机的。
大Z拿起了筷子笑开了花，还给我朋友打圆场：“也不能怪你朋友，关键是艺人不努力嘛！”
吃完饭，大Z发了条朋友圈，配图明显用美图软件加了个滤镜。“在CBD见了位记者朋友，周末还要工作，感觉自己棒棒哒！”
前两天，大Z打电话联系我，问需不需要让他谈谈王宝强经纪人的事儿。我说，好啊！
大Z的总结有点书面，明显是事先准备好了：“经纪人这个圈子水挺深，中国经纪人整体水平也有待提高，但总体上肯定是好人多，大家不能因为一个经纪人就黑一群经纪人，对吧！”
临了他开了个玩笑：“我什么时候能混到宋喆这样的段位，带一个王宝强这样咖位的艺人啊！”
（文中熙宝为化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