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nagershare:《肖申克的救赎》是一次成功的整合营销。二十年来,它满足了人们对美好生活——也就是更有意义的自由人生——的向往,因而成为时代的“次文化”。当然,其中那句“Get busy living or get busy dying,”的作用不可忽视。它引发了人们的思考,建立起电影(产品)与观众(消费者)的亲密关系。
二十年前这一周,《肖申克的救赎》在美公映。在阿诺、老布当道的那个年代,肖申克票房一败涂地,这部2500万预算的中等制作初发行只勉强收回1600万。时过境迁,如今的肖申克已在IMDB评分榜独占鳌头六年,也曾入围多项影史榜单评选。
Morgan Freeman对此深有体会,“跑到哪儿,总有人说:‘《肖申克的救赎》——我看过最棒的电影’”。Tim Robbins表示同意,“我对天发誓,全世界——全世界——无论走到哪儿,总有人说:‘这片子改变了我的人生’”,哪怕是世上最有名的前囚犯也不例外,“我见(曼德拉)时,他表达了对肖申克的爱。”
这么一部长达142分钟(对多数观众来说,这长度如同无期徒刑)的近代监狱片,究竟是如何成为全球文化现象的呢?借用片中一句台词来说:“地质学研究的是压力与时间。总而言之就是如此,压力与时间。”
漫长的诞生
时间倒退到八十年代,那时的Frank Darabont还是个在好莱坞底层打拼的小人物。职业轨迹虽然惨淡,作为Stephen King忠实粉丝的他却胸怀志向:誓要拍出一部King小说改编的电影。
King小说向来是好莱坞一大金矿,喜欢提携后进的他有个著名规矩:需要敲门砖的新人导演买他的短篇小说只需支付一美元。1983年,二十出头的Darabont递给King一块钱,拿后者小说《The Woman in the Room》拍成了业余短片。
但Darabont真正的心头肉是中篇集《Different Seasons》里那篇监狱奇谭《Rita Hayworth and Shawshank Redemption》。想把它改成长片的Darabont决定等自己混出点模样再来找King。时间翻到1987年,Darabont终于拿到了在好莱坞的处子编剧头衔——《A Nightmare on Elm Street 3》,心想,也许是时候了。
得到King首肯后,Darabont开始着手剧本改编。96页长的原著看上去很不电影化,大部分内容是Red对狱友Andy的追忆,与好莱坞偏爱的高概念素材大相径庭。照Darabont的话来说,King本人都“不真正明白怎么能改出电影来”,“可对我来说这再明显不过。” 即便如此,Darabont自觉时机尚未成熟,五年后才真正上马改编,其间接了些《The Blob》、《The Fly II》这样的混饭编剧活。
改编过程中,一心要“忠实原著”的Darabont沿用了小说的叙事手法,甚至将一些对白直接搬上银幕。他也发挥创造了一些新的故事点,来加深电影主题,一并添上些电影特有的暴力佐料。
在King的小说里,Brooks这个小角色最后平淡无奇在养老院过世,电影里Brooks的角色更凸显,给他安排的上吊结局更是引得无数观众为之唏嘘;小说里Tommy拿知晓Andy冤情作筹码,换去了轻囚监狱,电影里的他“被枪火击成碎片”;Darabont还把小说中诸位监狱长浓缩成Norton一人,他的结局也由锒铛入狱变为饮弹自尽。
Robbins将完稿称为“我所读过最好的剧本。没有之一。”Freeman的夸赞没那么夸张,但也:不是最好,至少也是最好的之一。
拼老命八周写完后,Darabont的运气来了:剧本落到了“监狱沉迷”的Castle Rock老牌女制片Liz Glotzer手上。“不知啥缘故,我就是喜欢读监狱本子。任何监狱电影剧本过来,(同事们)都会说:‘噢,Liz会读的。’”监狱电影从来算不上是票房保障,这也让人为Liz向老板不投拍肖申克自己就走人的威胁捏了把汗。但她的激情纯是读了剧本后的真情回应,都“不忍心读完,是我这辈子读过最好的剧本。”
幸运的是,公司创始人兼“教父”,同时也是大导演的Rob Reiner对这剧本也“怦然心动”了。Reiner给Darabont开出一个无法抗拒的价码:传说300万,代价是得由Reiner来导。
这数字“大体上对路”,Darabont说,顿了顿后又说道“好在这儿把话说明了…这些年来我读到那么多猜测,现在有了互联网,每个屁都不知道的混球什么都知道。我听到有的版本说,关于剧本有过一些权力斗争,可真相再简单不过。”
Reiner本人也在中篇集《Different Seasons》里淘到过金子,把小说《The Body》改成了奥斯卡提名的86年电影《Stand by me》;而后还拍过同样大受好评的King小说改编电影《Misery》。借着92年《A Few Good Men》热卖的东风,Reiner觉得主演的Tom Cruise同样能扮好肖申克里的Andy Dufresne。虽然Darabont推销剧本做的是连带执导的一揽子买卖,Castle Rock还是问他能否另作考虑,用“一大堆钱”来换取Reiner与Cruise再度携手的机会。
出生于法国难民营,幼时在洛城贫穷度日的Darabont感到了诱惑。“在我熬编剧的日子里,几乎连房租都交不起。”肖申克这票买卖还终于能让他在编剧这门职业里登堂入室。Glotzer也证实Darabont为此“深受折磨”。雪上加霜或者说锦上添花的是,Castle Rock还答应:要是这次能妥协,会资助Darabont拍任何其他想导的电影。
令人吃惊的是,Darabont最终还是拒绝了,“你可以不断为金钱推延自己的梦想,然后,一直到死都没做成想做的事。”尽管如此,亲执导筒的决定让他“极度紧张。做这行被操再容易不过。照合同办事,(Castle Rock)大可以在初次会议后就炒了我,说我不称职什么的,然后就,噢,我们会让Rob Reiner代替你。”
然而,Reiner对得起自己在圈内“高风亮节”的名声,最后扮演了Darabont导师角色——不过,照Glotzer的说法,这事确也让他内心留了个结:“Rob开玩笑说:‘《Different Seasons》在我桌头放了这么多年。按说我们总该读过下一个故事吧!可我们没有。”(按:中篇集里其实肖申克才是第一篇)
导演一到位,选角随之开始。小说的叙事者是个爱尔兰裔白人,Red这个诨号正由此而来。
Darabont想到了最爱的Gene Hackman、Robert Duvall,可他们都没法接。最后是制片Glotzer撇开种族问题推荐了Morgan Freeman。
主角Andy给了90年代那些大明星们,Tom Hanks和Kevin Costner都拒绝了。Tom Cruise很喜欢这剧本,甚至和电影人坐一起读了本子,但最终决定放弃,只因为不想听菜鸟导演发号施令。Cruise考虑过还是接下这片子,前提是Reiner同意更多涉入。“Rob说:‘不,如果你同意和(Darabont)一起拍,那是他的电影,”Glotzer说道,“所以Tom Cruise没接手。”
Freeman坚称是他推荐了Tim Robbins,Darabont对此表示服从,“如果Morgan说是他提到了Tim,我完全愿意以他的话为准。”前一年凭《The Player》荣膺戛纳影帝的Robbins事业蒸蒸日上,算得上是一线男星。正是靠了这种一线地位,Robbins坚持要Darabont起用老资格摄影师Roger Deakins,好平衡Darabont本人经验上的不足。Deakins刚和Robbins在科恩兄弟的《The Hudsucker Proxy》有过合作。未来的“黑道大亨”James Gandolfini因《True Romance》婉拒了强奸狂Bogs角色;Brad Pitt原本已经接了Tommy这角色,结果《Thelma & Louise》里卖肉一炮打响,从此只演主角,就此退出。
开拍啦
拍电影出外景大体总没棚拍舒坦,肖申克称得上是标杆了:极紧的日程表意味着要在Mansfield潮湿的前大牢(制片方还就近搭了个巨大的囚室景)呆上三个多月,每周出勤六天,每天劳动15至18小时…“能有周日休息已经算开恩了,”Darabont说道。
如今这座哥特式监狱旧址能引来不少肖申克粉丝朝圣,甚至当地还有店家售卖监狱模样的蛋糕。但在1993年,这个三年前因非人道居住环境而被关闭的监狱遗址还“是个非常阴暗的地方”。“你可以体会到痛苦,成千上万人的痛苦。”片方雇佣的前囚犯分享了许多个人故事,与剧本里的类似,“各种狱警的暴力行径,把人从囚室上层扔下来,”Deakins说道。
Robbins记得“在那里面呆了三个月。从来算不得抑郁,因为Andy内心拥有希望。但有时,因为角色所经历的情形,还是很阴暗。”Deakins也表示拍片时“氛围很紧张。我在摄制的时候,有时会被表演深深感染。”让Deakins打足鸡血的那场戏也是Robbins的最爱:狱友们在夏日屋顶畅饮啤酒。它也是这部灰色调电影出现的第一处亮点。
这场戏演得十分艰难,Freeman回忆道:“我们真的是在给屋顶上柏油。柏油保持热度和黏度的时间很短。很容易就变干变硬了,所以真得干活。为了不同的镜头设置你得不停地干,一再而再而再而再而再。”
Darabont记得这场戏很复杂,因为有个镜头运动要跟Freeman事先录好的旁白做到完美匹配,结果拍了一条又一条。“然后记得拍到很好的一条。我转过身,背后有人泪流满面,我就心想,得,这条成了。”Freeman回忆道:快收尾时,“我们已经筋疲力尽”,等演员们终于得以“坐下来喝那些啤酒,那真是乐事一桩。”
问起拍片时的紧张气氛,Robbins给出了Andy式的莫测微笑,只提了句,一切“艰难时刻…都和出工时间太长有关。”还是Freeman更开诚布公,“多数时候,张力出自演员与导演间。我记得和导演有过糟糕的一次,有过好几次。”这些情形大多来自Darabont对重拍多条的坚持。“(我给他)的答案是不,”Freeman说道,“我不想演得过火。表演本身不难。可反复去演却又没有明显理由,这容易伤到活力。”Freeman还记得狱卒重走Andy跑路轨迹最终去到下水道那场戏,“我的角色一边听一边笑,放声大笑起来。这场戏我拍了太多遍。”
Darabont最后给出了外交辞令:“我学到了很多。一名导演真心需要有个内在晴雨表,来度量任何演员的需要。”
终于,拍完了
肖申克的初剪已一紧再紧,却还是长约两个半钟头。最终被剪的戏份中有一段很谐趣:Red被释放时正值嬉皮盛世,不知所措的他发现外面的世界“胸罩无处可见”。电影的结尾是在女制片的坚持下(本来就是她的点子)留住的:Red与Andy在芝华特尼佳海滩重逢。Darabont的原始结局与原著一致:Red乘在巴士上,渴望出境到达墨西哥,一个更开放式的尾巴。Darabont觉得Glotzer版结局太“商业、感伤”,Glotzer却对此“自信满满,如果本意就是要二人重逢,何不让观众拥有见证成真的喜悦呢?”
一部节奏从容又带上文学标签的电影不像是热门大片的料,但据Glotzer所述,肖申克试映的反响冲破云霄,“我是说,那些试映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好的。”影评人大体表示认同。Gene Siskel将其与《One Flew over the Cuckoo‘s Nest》对比,认为是“今年最佳影片之一”;但洛城时报老牌影评人Kenneth Turan代表了少数派的意见,对影片之煽情给予批评,比作是“好一大团棉花糖”。
《肖申克的救赎》于1994年9月23日开画,片方的期待值相当高。依照好莱坞传统,电影人会在当天四处奔忙,实地见证观影反应。Glotzer记得她和Darabont“去了Cinerama Dome,那是最酷的影院”。这家位于日落大道,六十年代开张的影院有逾900个座席,但“没人在那儿”——Glotzer将之归咎于“洛城时报的劣评”。绝望的二人在外面拉住俩女生,当场“卖了票”,前提是如果看完不喜欢,到周一可以找Castle Rock退款。“这就是我们盛大的开画日。”
Freeman认为是片名惹的祸。“没人能说出‘Shawshank Redemption’。卖啥东西都得靠口耳相传。好吧,有朋友说:‘呃,哥们儿,我看了这片子,那个…叫啥来着?Shank,Sham,Shim?差不多就这名吧。总而言之,棒极了。’ 咳咳,这样可卖不出去。”
1994还是个电影大年,《Pulp Fiction》和《Forrest Gump》在全世界掀起文化热潮;《The Shimshunk Reduction》(Freeman起的名)却只能在空荡荡的影厅里寂寞放映。
但到了95年初,肖申克注入了救赎路上第一针强心剂:学院给了7项奥斯卡提名,其中包括最佳影片,最佳影帝(Freeman)和最佳改编剧本。颁奖季的重新发行给电影加了点回本钱。那一年的奥斯卡夜属于阿甘,但这些提名实实在在地让肖申克起死回生:事后发行的录像带成为该年最受欢迎的租赁片之一。
肖申克现实的救赎
回到90年代初,有线电视先驱Ted Turner急需为自己新打造的TNT电视网注入“高品质娱乐产品”。他已经拥有米高梅1948年前的电影片库,但过时的早期有声片不足以吸引新鲜观众,所以到93年Turner又购入了Castle Rock扩大储备。制作与发行集一身后,TNT跳过其他电视网竞争,直接购入《肖申克的救赎》,说白了就是自己把电影卖给了自己。
时间已过二十载,记忆不再可信,当时究竟卖了多少钱已无法确定——尤其考虑到收入肖申克帐目记录的档案盒已在某片厂失传。许多说法表示Turner是以“比常规大制作电影低得多”(IMDB八卦页面上的措辞)的价码把片子卖给了自己。Darabont的记忆则是:“Turner当权期间,那些片子投拍的前提之一就是他能在电视上想放多少遍就放多少遍。”
在Glotzer看来,更可能的情形是,一部电影的授权费一般会和票房成绩挂钩,而肖申克惨淡的2800万票房意味着一个大打折扣的底价,而TNT仍可凭此索取黄金时段的广告价。无论这笔经济账究竟如何算,1997年6月,TNT首次放映肖申克就拿到了极高的收视率,而后自然是一放再放…再放。“有人说:‘随便哪一天,打开电视就能看到《肖申克的救赎》。’”
正是通过电视,肖申克与观众的纽带真正结成。这部电影的流行“并非是像野草那样生长,而是类似橡树这样的——缓慢生长。”Freeman说道。
肖申克不是部小妞电影(chick flick),整部片子只出现两位女性演员,加起来才说了23个词(其中8个是床戏里重复的“Oh God”)。正相反,肖申克是一部所谓的“男人哭吧哭吧”(guy cry)电影。虽然Deakins丰富的摄影细节在小荧幕不复得见,电视上的肖申克给了男人们在家偷洒一滴泪的机会,最常见的是在老布上吊那场戏。(在这儿引条典型的推,来自@chrisk69:“男人每年有一次哭得像小妞的机会,就是肖申克上电视那会,今晚我的时候到了。#老布到此一游。”)很多家庭观众投入到电影的感伤与煽情中——这正是某些影评人最诟病肖申克之处——为电影通过Red与Andy不朽友情所表达的希望不灭主题深深打动。
说到底,肖申克是个难得的尤物:一部关于男性关系的电影。Robbins说:“这是一部没有追车戏的男性友情电影。”Freeman更进一步,“对我来说这就是一场恋爱。是两个男人互相深爱着对方。”而这二十年来,观众和这部电影间的恋情也正与这段友情交相辉映。拿遥控器换台时,一转到肖申克就遇上了吸铁石效应。照Darabont的说法,Steven Spielberg称其为他的“口香糖电影”,“换句话说,一旦踩上就再也甩不脱。只得看完余下的片子。”
《It’s a Wonderful Life》、《The Wizard of Oz》这两部史上收看之最的电影(来自美国国会图书馆的统计)也曾经历与肖申克相似的历程。同样的票房失败,同样的被电视重放激发第二春。也正如《The Wizard of Oz》的“There’s no place like home”,来自肖申克的引语早已成为美国文化的一部分。“总是那句‘Get busy living or get busy dying,’”Freeman说道,“这句话最能激起同感。到底准不准备对自己人生做点什么?”从T恤到纹身,从流行歌曲到布道,金句如今已无处不在。
肖申克公映时,Variety称其为“未经打磨的钻石”,如今这部电影经过了压力(反复观看)和时间(二十年)的考验,最终成为一颗电影界的珍宝,和一个普世适用的罗夏墨迹测试。“我相信这部电影对人们意义如此重大的原因之一是…无论你的人生境遇如何,它都适用,”Robbins说道,“不管你的监狱是自己痛恨的工作,还是一段勉力支撑的糟糕恋情;你的狱长是可恶的老板,还是妻子或丈夫——它告诉你,内心深处可能还有自由在。而且,在人生的某一点,有个海滩上的窝心处在,我们都可以到达那里。但有时候会花上一点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