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见有一座桥,横亘在一条水流湍急的小河上。青色的石板铺在桥面上,有破碎的石灰片从上面剥落,露出里面形骨索立的铁链,象一个极瘦的女人的手,紧紧的抓着这个庞大的依靠。手上青筋暴露,要挣脱空虚薄弱的皮囊,在半空中画出一只失去了皮肉的手,鲜血淋漓,就那样直指着头上的苍天,永远象一个手势,那样固执的耸在那儿。一个瘦弱的小女孩子,固执的站在桥的那一头,她有着空洞的眼神,苍白的脸蛋,头发虽一丝不乱,却在风里飘得极其的有韵律,遮盖住了她的额头上面正在流血的眼睛。那里面有着千丝万搂的愁伤,她不敢过桥去。看着夜色突然暗了下来,她不知所措,只有壮着胆子,小心翼翼的步上第一步,再慢慢向前移动着脚步,象是有预感似的,她突然停了下来,然后就看到桥在风里突然发出巨大的响声:“喀嚓的断裂声”再看到桥已经在空中断裂了一半,在半空中随便的摇晃着。而她却已经走到了桥的半中间,在桥突然断裂的时候,风卷了过来,将她带到下面水流湍急的小河中,就在她还没有意识到的瞬间,一切翻天覆地,在她面前做着极尽变化的颠倒。那些倒立的树林,身子下面喘着气的河水,而她还没来得及尖叫,就一头栽倒在水里面。白的裙子,黑的眼睛红的嘴唇黑色的袜子,一起浸泡在了水里。小时侯经常会做这样的梦,看到自己的样子在河水里面飘得很远,象一个不小心落水的娃娃,就那样浮在上面,看着桥上人来人往,却一个也注意不到自己。而自己就一直这样在水里面浸泡,一直等到自己的身体被泡的软和,泡到稀释,再化成一股水,融进那条河……于是从此开始怕自己村子西面的那条断桥,怕到神经质,会经常在老人的训斥下,对着桥尖叫……声音提高上升到八度,“嘶哑凄厉“这是听老人以后说的。
渐渐的长大了,不再做那个梦。可是对桥依然有一种深深的恐惧感!象梦中那个女人的手一样,始终缠绕在自己的心脏上面,曾经梦到自己看着自己的心脏突突的跳动着,忽然从一个黑暗的地方,伸出一双没有皮肉的手,将我的心脏紧紧的含握在那双手中。冷汗一直从眉眼处流到鼻梁窝里面,象在梦里面流下泪水的样子,会突然的抓紧自己的手,身体会突然的痉挛起来,一直缩到离自己心脏最近的地方。大人说:“这个孩子睡相不老实”可这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原来是在保护我脆弱的心脏。想象着黏腻的水从我的心脏的表皮上面流下,从那双手之中挤溢出那股水,就会一直害怕,一直害怕。从此害怕那些带着指甲的女人的瘦手,会害怕她们突然伸出将我的心脏从心窝里面掏出来。那时候十六岁,有一天外祖母给我剪指甲,我发现我的手竟然是骨指突节,那样瘦长的手指,极象梦中那双。然后在外祖母的惊叫声中突然抽出手指,有血迹从我的指端处流下:“剪刀刺破了手指”……
渐渐的长大了,不再做那些梦。也知道了,我渐渐变大的年龄随着那些日子已经成为了往事。不会在自己的巷子里面与那些男生玩赛跑,然后一会儿便发生口角,扭在地上,你抓我的脸,我咬你的胳膊,那时候我牙齿好,会把伙伴的手咬得一个青痕一个紫痕,而我的脸也经常会挂彩,通常会流血,可是却从来没有哭过,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很疼,却不懂得哭,通常是看到那个被我打的伙伴,哭哭啼啼的被家长带着来我家,指明道姓的要我出来,还有我的家长跟在我的后面,然后就惊诧的看到我的脸上流着血,一点一点的滴落。伙伴的家长就会突然的转变态度,“孩子打打闹闹也就算了”一边赔着笑脸,一边迈出我家门槛,我看着他们心里会这样想,他们会不会突然被我家的门槛绊倒,然后流大滩的血迹,再来怪我家的门槛。这个年龄的孩子,通常都会胡思乱想的多。
十七岁的时候,婆婆死了。死在家里,走的时候,我在上学。放学后回到家一看,亲戚朋友还有他们的孩子都来了,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本身莫名其妙,然后就问大人们,他们只顾着聊天,磕瓜子,谈家里今年的收成怎么样,家里又添置了些什么家具……等等琐碎的话题,却不理我。我就跑到奶奶那儿问,奶奶正在忙着做菜,就轻描淡写的告诉我婆婆死了,当时没反应过来,也许我在想那个时候只有我一个人是悲伤的吧。就在那个时候我发现“人死了““比收成大了”“或者添置家具”这些东西都要渺小,第一次发现人死的时候竟然可以如此的安详。紧闭着双眼,口里面塞了红糖,穿着宽大的寿衣,戴了软和的尼龙帽,上面点缀了几颗珍珠,一双小脚被藏在了又大又胖的裤子里面一直盖到最下面。脸的半面被纸盖着,突然在那一刻觉得,人生竟然是如此的绝望,说走就走了。那时候对生命浪费得更加的放肆,因为那时候的孩子是桀骜和不逊的。婆婆被埋的那一天,我跟着去了,长长的送葬的队伍,一直延伸到田的角落里面,大人们拿着薄薄的纸钱,一路抛洒着。几个年纪大的女人哭得很卖力,声音一直在空旷的田野里面持续的飘散着,只记得那种声音是很难听的。嘶哑的,声嘶力竭的喊叫。那些纸钱在风里面飘得随处都是,挂在那些雪白的堇花上面,套在它的绿色的叶子上面,送葬的队伍一直持续着这样的形式,在蜿蜒的山路上走走停停,孩子们耐不住性子,就跑到田里面去玩耍,尚未解冻的田被冻得硬邦邦的。在田埂上面还可以看见那些孩子们飘舞的红领巾的颜色,鲜艳的一点红,在那里闪烁。就这样,婆婆就已经走了,我只记得当时我是这样想的,:“当我离开的时候,是否也会以这样子来为我的人生画上一个句号”一想到那里,满怀的惆怅无法抛洒,就只有化成泪水在婆婆的坟墓面前放肆的流淌,脸在风里面被风刮的生生的疼,泪就这样流下来,直接又干脆的情意。也无法说出来,只想到婆婆可以懂的,婆婆可以懂的……
风在那里面吹,婆婆已经在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