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描,本是一个美术名词,按《辞海》的解释,有两层意义,一是“绘画的一种。主要以单色线条和块面来塑造物体形象,水平较高的素描画有独立的艺术价值”;二是“绘画术语。造型艺术基本功之一,以锻炼观察和表达物象的形体、结构、动态、明暗关系为目的。”二者既有区别,又互有联系。这本小书之所以取名“素描”,正是从这二层意义,尤其是从前者引申而来的。换言之,是对我所认识的若干位中国文坛学界的前辈和同代人的“素描”。
我不止一次地对我的学生说过,我很幸运,走上中国现代文学研究道路之始,恰逢一个承上启下的特殊时期。因缘际会,我与许许多多现代作家和学者建立了友谊,或曾亲炙风采,或曾通信请益,尽管交往有深有浅,看法有同有异,但他(她)们都给我留下了难忘的印象。现在,年长一点的,大部分已隐入历史;年轻一点的,仍活跃在中外文坛上。我的“素描”,只记下了我所感受到的他们的音容笑貌,我所体会到的他们的道德文章的某些侧面。而且,只能是某些侧面,绝不是全面评价,深入阐述,这是文学史家的论题,我则只有“素描”而已。
当然,想借此发掘一些鲜为人知的文坛史实,提供一些中国现代文学史研究的线索,这样的野心也是有的。所以,《素描》不仅仅是“素描”,也还有些考证,有些评说,有些探幽发微,效果如何,自己也没有把握,还要期待读者的检验。
书分上下两编。上编是对已经作古的前辈和友朋的怀念。我记录了与巴金四次难忘的见面,记录了李一氓和夏衍对我编选《潘汉年文集》的指导和帮助,记录了施蛰存关于上海文学和文化的隽言妙语,也记录了参加最长寿的新文学作家章克标“百岁婚礼”的情景,还记录了辛笛为我珍藏的《手掌集》题词和周而复“背时”时与我的交往。其中忆林淡秋、薛绥之、郁天民等篇是七、八十年代的旧作,以前编集时漏收的。
下编是对健在的海内外前辈和同代人的绘描。前辈中包括王家卫“文学老师”刘以鬯对我的提携,胡适“情人”徐芳与我的一面之缘,我与现已回国定居的散文大家木心的文字神交,以及张爱玲称赞的散文家姚宜瑛与我的书信往还,等等。我与当代文学界接触其实不多,2003年岁末,《上海电视》的年轻编辑约我写当代作家“素描”,而且指定要在大众中有一定知名度的海内外当代作家,着实使我为难,硬着头皮写了白先勇、蔡澜、龙应台、王蒙、苏童等五、六篇就无以为继了。这些篇什经过修改补充又交西安《美文》重刊,同时又新写了余光中、林行止、小思等数篇。“附录”三篇所谈的周瘦鹃、陆小曼、陈逸飞三位,我不可能认识或有可能却未能识荆,但又都与我有些间接的关联,故也一并收入,录以备考。
我的第一本散文集《生命的记忆》(1998年8月上海教育出版社初版)中,已有二十多篇怀人忆事文字,记下了我对叶圣陶、刘延陵、郑逸梅、许钦文、赵景深、盛成、胡风、钱钟书、唐弢、李辉英、温梓川等文坛前辈的念想。因此,这本小书可以说是“生命的记忆”的续集。这项我自以为有价值有意义的工作,今后仍将继续。我想写还没来得及写的接触过的文坛学界前辈,还有很多位,他们在我的治学生涯中都曾给过我提示,给过我帮助,有的还过从甚密,我向他们中的不少位执弟子礼。他们虽已谢世,我不应也不会忘记他们:
郑伯奇、宗白华、许杰、汪静之、沈从文、郑超麟、陈学昭、李霁野、孙席珍、冯至、罗念生、许幸之、李俊民、吴组缃、卞之琳、韩侍桁、李长之、萧乾、常风、蒯斯曛、任钧、艾青、臧克家、徐诗荃、陈企霞、徐铸成、杨晋豪、钱君匋、马国亮、赵家璧、赵铭彝、聂绀弩、萧军、骆宾基、胡考、黄源、柯灵、蒋锡金、陆诒、朱雯、孔罗荪、王西彦、戈宝权、赵清阁、金克木、潘孑农、周黎庵、谭维翰、陶亢德、隋树森、张中行、范泉、董乐山、吴奔星、田仲济、林辰、杨霁云、陈瘦竹、王瑶、陈从周、唐振常、魏绍昌、邓云乡、吴德铎、柳门(以上均曾拜访或见面,有几位还有同事之雅)。
顾一樵、周全平、刘思慕、徐迟、常任侠、草明、吴秋山、王余杞、南星、谢兴尧、赵瑞蕻(以上未曾谋面,但均有通信联系)。
这么多闪光的名字,足以组成半部中国现代文学史了。
为自己的书起个别致的耐人寻味的书名,是每个作者的心愿。记得每次与香港散文家董桥先生见面,我总要问他下一部集子的书名。俗话说“老婆是别人的好,文章是自己的好”,我反其意而用之,总有“书名是别人的好”之感。这本小书起名“素描”,开始还有些自鸣得意,后来才想起这书名前人早用过了。上个世纪有“钱封面”美称的新文学书刊装帧设计家钱君匋先生1931年就出版过散文集《素描》。好在他老人家宽厚,泉下有知,当不会责怪我袭用了他的书名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