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种对于全球化的理解
1)古已有之,但是形式不问。例如:罗马帝国的军事扩张,十字军东征,成吉思汗,一直到近代资本主义,都是全球化的不间历史形态,换句话说,在历史上,曾经有过军事的、宗教的、和经济的全球化类型;
2)指近代(其象征性事件是法国大革命和英国工业革命)以来,资本主义的世界性扩张,包括资本主义经济-政治-军事-文化的对外侵略和扩展(其在社会制度层面的种种后果中,特别需要引起重视的,是民族国家作为最重要的社会组织形式的被确立;这里,不无讽刺意味的是,所有反对殖民丰义的斗争,也都以竞相模仿来自殖民主义宗祖国的民族国家形态而“完成”其独立建国的任务);
3)专门指二战以来的经济-科技-信息-文化的跨国化过程,尤其是冷战结束以来,跨国的资讯-金融-技术-商业文化,如何不断跨越民族国家疆界,而形成某种与民族国家同步的所谓社会科学还无法妥善处理的新现象、新挑战。
如果按照第三种理解,全球化就不但不应简单地还原为西方化、美国化,或冷战结束后的“单极化”(也有人说是[应该是?]“多极化”),甚至也不应简单等同于资本主义,或简单地等同于商品化的过程。是否可以说,所有的民族国家形态,都受到了全球化的挑战?包括发达国家,也面临着如何适应它的问题,否则我们怎么解释在这些发达地区(包括美国!)出现的贸易保护主义、民族主义、新法西斯主义呢?
19世纪以来的基本格局,是一个一个地区先后完成了民族国家的建构,于是在各个国家内部有了国民经济(NATIONAL ECONOMY)、国家认同(NATIONAL IDENTITY),以及国家边界(NATIONAL BOUDARY)和国家防务(NATIONAL DEFENCE)等基本框架,在国家之间有了如何处理国与国的关系(国际关系)、如何建立所谓国际秩序,有了那些我们熟知的国际组织如联合国)和不熟知的国际组织(如WTO),等等。
但是全球化不是国际化(INTEKNATIONAL),而是跨国化(TRANSNATIONAL)。它不是简单地说明中国的商品跟美国的或印度的商品竞争的现象,不是中国作为一个国家的经济受到了美国作为一个国家的经济的侵略,或中国的经济侵害了印度作为一个国家的经济。对于各个国家来说,全球化的威胁其实是那些跨国公司和跨国经济,它们可以威胁到所有民族国家的利益,包括发达国家劳工的利益和民族资本的利益。1997年以后席卷各地的金融风暴只是一个例子而已。
全球化的多个层面
现在说“全球化”,常常指经济(产品、资本)的全球化,最多再加上信息和技术。但是,随着产品、技术、资本、信息这些东西如此大规模和高速度的跨国化,它们也带来了新的时尚、风气、品位,新的生话方式。这些新的生话方式,不但与后发社会的部分群体(特别是其中比较不“接轨”的群体)会发中冲突,而且也会与整个地区性文化(包括以民族国家形式为标识的文化,如法国文化,英国文化,中国文化,印度文化)发生冲撞。即使是可日可乐、麦当劳这样的东西,一方面固然是源于美国,代表了美国式商业文化和快餐文化,但是,另一方面,在这个日益全球化的“地球村”,它们己经不能简单地还原为美国的民族国家利益,而更是代表了(主体仍在美国的?)跨国资本的利益。在美国本土之外,也出现了与可口可乐、麦当劳利益相关的群体,其管理者和经营者,实际上站到了跨国资本代理人的位置,而不只是从前意义上的买办。
在这个意义上,全球化的面向或层面,也就包含了全新的政治意义的文化意义。
全球化的挑战
全球化并不是市场化、商业化(甚至西方化、美国化)的同义词。全球化的东西也可以与地区的市场化、商业化发生冲突,与一个国家的文化(或它的传统文化)发生矛盾。
易言之,全球化(GLOBALIZATION)作为一种现象,不同于全球主义(GLOBALISM),后者是把前者单一化(例如只强调全球化的经济面向)、意识形态化(例如只讲全球化的“好处”),而掩盖全球化过程可能带来的问题,例如跨国大资本和大资本集团在全球化过程中如何把弱势群体和弱势地区变得更边缘化,区域化,其实是如何把他们排除出去。
法国年鉴学派的布劳代尔,早就提出了区分资本主义和市场的问题,这在今天仍然很有意义。一个原生意义上的市场,并不必然地意味着资本主义,更不用说是跨国的、垄断的、排他性的资本卞义。而跨国公司和跨国资本对全世界经济-政治-文化渗透,已经构成了某种新型的殖民化过程。全球化的一个特点是它的急遽程度,世界越来越小,变化越来越大;另外一个特点,可以从与资本主义早期的比较中看到,现在不仅是在经济、贸易和军事的意义上一个或资本主义几个民族国家向全世界扩张和殖民,而是在文化层面上越来越“超时空”、“信息化”、“虚拟化”;在政治的层面上,冷战结束,游戏规则的制定越来越具有霸权的味道。急遽的分化不但发生在南北之间,也发生在任何一个社会内部,GLOBAL RICH和LOCAL POOR的矛盾成为新的社会矛盾的表现形式。今天的许多问题和矛盾,都是在这个框架下展开的。
再一个挑战来自全球化过程本身。如果说,全球化作为一种现象,不只是经济领域的产品和资本的跨国流动,而且也是文化意义上的技术-信息的全球扩散,那么,我们怎么能够不去想象人本身(无论是作为经济意义上的“要素”的劳动力,还是作为社会-文化中的一员的个体-群体)大舰模的跨国流动、运动呢?我们凭什么去限制他们的交流、交往和团结-竞争呢?今天的全球化条件下,真正反对市场在诸要素自由流动条件下当“看不见的手”的,其实不是发展中国家的普通民众,而是大的垄断资本、跨国资本。发达国家几乎都在抵制人口和劳动力(高科技人员除外?)的跨国和跨地域流动。
另外一个诡吊是,如中国、印度这样的国家,或其他发展中国家,所谓后发社会,一方面积极地在建设现代意义上的民族一国家,另一方面这个民族国家体系本身已经出了问题。从孙中山时候起,我们的语境一直是要把中国建设为向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一员,因此要加入,要接轨。独立建国、后来加入联合国等,可以理解为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目标己经实现了,中国己经建成了一个有主权、疆界的现代民族-国家。现在,以国家的名义、民族的、全民的名义,还在继续建设现代民族国家,包括发展自己的经济(NATIONAL ECONOMY)和自己的国防(NATIONAL DEFENSE),但是,由于资本、技术、信息、文化(以及今后的人口-劳动力本身?)的大规模和高速度的跨国流动,民族国家本身作为一种体系实际上己经不是从前意义上的了,或者说它已经遭遇到了来自全球化的严峻挑战,而不只是来自其他民族国家(如所谓“列强”)的挑战。
文化认同危机
文化,主要是指人们在日常生活中形成并遵守的规范、习俗、交往方式和互动模式。这里,地域的东西,历史的东西,语言的东西,其他符号的东西,许多虽然常常不被注意,但却是文化得以滋生和繁衍的重要回素。其中,即使在同样/同类的地域、历史、语言等条件下,阶级、族群、性别等又构成了不同文化之间区别的关键。一种文化,对一群人给予身份认同的依据,从而使人知道“我是谁?”所谓文化认同危机,简单说就是不知道/不清楚“我是谁”,或者,“我”有了多种身份,原来以为清楚的,现在变得模糊了;以来自信的,现在惶惑了;以来相信的,现在怀疑了;……
老幼之间,新旧之间,你我之间,地域的与族群的,国家的与跨国的,都在变幻。
民族-国家的建构,共同体意识的建构,有先有后,有早有迟;有在历史的长河中慢慢形成的,有在特定政治情境下急速打造的;说到民族主义,自从资本主义-殖民主义世道以来,有欧美强势的民族主义,有亚非拉弱势的民族主义;有侵略的民族主义,有反抗的民族主义;有左翼的民族解放的民族主义,有右翼的反共亲美的民族主义。全球化的意识形态(全球主义)一般地说是主张普遍主义、反对民族主义的,对它的极端的反动,是伊斯兰原教旨主义。值得警惕的是,以反对伊斯兰原教旨主义为名的,更包括新自主主义的“市场原教旨主义”,它是冷战结束后,跨国资本以经济和科技的名义强加给我们的全球秩序!(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学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