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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树山:汉代的公主

  

   皇帝的女儿称公主,娶公主为妻必得有列侯之爵位,称为尚公主。尚,表示男子卑下之意。汉代史上留名的公主,观其史迹,不仅可以了解皇室权贵日常生活,还可以从一个侧面观察皇权运行中血亲的作用与局限。中国古代是个男尊女卑的社会,但由于公主具有皇裔血统,所以她们生下来就享有常人难以想望的特权。尽管她们的私生活奢靡而神秘,但当她们被皇权政治裹挟其中时,亲情人伦的面纱被剥去后,其命运无不涂抹上血色斑斓的悲剧色彩。

   汉代首位公主当属汉高祖刘邦的女儿鲁元公主。刘邦和吕后生一儿一女,儿即惠帝刘盈,女即鲁元公主。两个孩子生于贫贱之中,长于战乱之世。刘邦游手好闲,不务产业,孩子曾随母亲在田间劳动。后来,刘项争天下,两个孩子和他们的母亲、爷爷皆被项羽掠为人质,幸得不杀,苟全性命。后刘邦败绩,被项羽大军追之急,路上见到两个孩子,同车而载。追兵迫近,刘邦将两个孩子推堕车下,自顾逃命。幸得夏侯婴相救,才侥幸没死于乱军之中。所以,无论是惠帝刘盈还是鲁元公主,他们的童年都充满了辛酸和苦难,在生死之际体会到了亲情的阴暗和冷酷。刘邦称帝,他们的地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江山百姓似乎都成了自家的私产,男为太子,女为公主,高堂华屋,,钟鸣鼎食,群僚百官,卑如奴婢,真个是无求不应,无欲不从了。尽管他们的父母在这场血腥的厮杀中胜出,但是,他们身上突破人伦底线的阴毒和残忍,还是给他们的心里带来了不可治愈的创伤。不要说自己的父亲在生死关头把他们断然置于死地的决绝,就是母亲把父亲的宠姬砍断手足,弄哑喉咙,扔入猪栏,名之为“人彘”的行为,也令他们无比惊骇和恐怖。太子刘盈被母亲引领见到“人彘”之后面无人色,痛言道:“此非人所为也!”自此精神上受到重大打击,厌恶人生,即位后不理国政,二十三岁即在帝位上郁郁而终。太子如此,公主如何?史书上没有记载公主在这个特殊环境里面对这一切的正面反应,但从其后的命运里我们不难揣测她凄苦悲凉的心境。她成年后,父亲为他择定的夫婿名为张敖,是父亲早年朋友张耳的儿子。张耳因助刘邦夺天下有功,生前被封为赵王,死后由儿子张敖继承王位。既为王侯,姬妾众多,公主不是他唯一的女人,他只是张敖的正妻而已。汉七年,刘邦从平城经过赵地小住,既是帝王,又是丈人,张敖岂敢怠慢!他放下王侯的身份,短衣窄袖,形同奴仆,亲自为刘邦上菜,恭谨勤劳,尽子婿之礼。可是刘邦不高兴,不知哪里来的邪火,箕踞高位,对张敖骂詈不休。张敖不敢吭气。可张敖不是寻常小民,丈人骂一顿忍气吞声也就算了。他是王侯,身边有一大群辅佐的人,这些人不仅为张敖感到难堪,自己也觉得受了屈辱,便愤愤不平道:我们大王也太熊包软蛋了!(“吾王孱王也!”)赵王相贯高等人早年就曾随侍张敖之父张耳,对张敖忠心耿耿,对张敖说:“天下豪杰并起,能者先立。如今大王服侍高祖甚为恭敬,而高祖无礼。请让我们为大王杀掉他!”此言一出,张敖大惊失色,咬破自己手指出血,道:“诸君怎能说出这等话!如今我的一切,皆高祖所赐,愿君此后万勿再说此话!”贯高等十余人背后议道:“这反倒是我们的不对了!我们大王是个忠厚的人,不做背德之事。但我们决不能忍受这种屈辱,如今既怨高祖辱我王,所以要杀他,并不有损大王的德行。今事成归大王,事败我们甘坐其罪!”此事对于张敖似乎已了。第二年(汉八年),刘邦从东垣回长安,又经过赵地。这次张敖不仅隆重招待,而且把自己的一位美人献给丈人受用。刘邦这次似乎没骂张敖,他离开赵国都城,过柏人县,时间已晚,本应夜宿其地。此时,凶险的谋杀也已准备停当,贯高等人已安排刺客匿于夹墙内,只待刘邦入住要他的性命。刘邦入宿前,心忽有所动,问道:此何地?回说柏人县。刘邦说:柏人,迫于人也,不住。于是,车仗人马继续赶路。贯高等人精心安排的谋杀破产,刘邦拣得一条性命。汉九年,贯高的仇家知其谋,揭发检举,刘邦立即下令严查逮治。参与其谋者纷纷自杀,贯高道:“你们一死百了,谁为我王洗雪清白?”于是,赵王张敖与其相贯高等人全被解往京城。刘邦认为弑君之谋张敖一定是主谋,对贯高等人严刑拷打,但贯高等人尽管体无完肤,死去活来,一口咬定张敖并不知情,乃他们私下所为。但刘邦并不相信,吕后道:赵王是咱们的姑爷,从公主那方面说,赵王也不能做这种事啊!刘邦怒骂道:如果张敖杀了我,夺了天下,难道会少女人吗?在他的眼里,他的女儿不过是一个女人,与皇权社稷相比,实在微不足道,夹在父婿之间你死我活斗争中的鲁元公主只能无奈地接受命运的安排。后来,由于贯高宁死不屈地坚持,刘邦也通过人打探出贯高所言不虚,张敖才侥幸脱罪。张敖被赦后,丢了诸侯封地,因鲁元公主的缘故,被封为宣平侯。

   且说张敖呈献给刘邦的美人因与刘邦一夜情怀了身孕,张敖那时还是赵王,闻听后,不敢再把美人重新收回宫中享用,只好另盖了一处宫院把美人养了起来。等到贯高等人谋反案发,张敖母亲兄弟姬妾等人都被关了起来,等待杀头。美人被拘后,对看守的官吏说:以前曾被皇帝所幸,腹中怀有皇子。官吏上报,刘邦正怒不可解,没理这个茬儿。美人的兄弟通过关系找到在吕后身边得宠的辟阳侯审食其,请他向吕后求情。吕后妒恨,当然不肯替美人说话,审食其也没再坚持。此时,美人已生下腹中的孩子,听说被赦无望,愤而自杀。赵王张敖被赦后,有人才将美人所生之子交给刘邦。刘邦懊悔,但美人已死,只好把她葬在了家乡真定,把孩子交给吕后抚养。因此子自小就在吕后身边,和吕后亲生子惠帝共处,所以,刘邦死后,刘姓诸王多遭吕后毒手,而此子幸免。这就是刘邦最小的儿子淮南王刘长。文帝即位,刘邦之子独文帝刘恒与淮南王刘长在世。刘长身材壮大,勇力过人,文帝对这个小兄弟很是娇惯,刘长多行不法,直呼皇帝为大哥。刘长恨辟阳侯审食其没有说动吕后,尽到保护自己母亲的责任,致使母亲自杀身死,进京后袖藏利刃,召审食其而杀之。尽管私杀王侯,文帝还是赦免了他。后来,刘长谋反,文帝不得已将其流放蜀地。押解途中,刘长绝食身死。这件事当然无关鲁元公主,但帝为父,王为夫,他们在女人问题上是超越人伦的,女人只是他们泄欲的工具,岳丈和女婿可以共用一个女人,且可以作为礼物进呈。

   血缘、辈分、人伦等常人看重的东西,在皇室眼里都是无关紧要的,一切都要服从权力斗争的需要。刘邦死后,太子刘盈即位,齐王刘肥来朝。刘肥是刘邦与外妇曹氏所生,在诸子中年最长。皇帝刘盈很尊重这位同父异母的长兄,游猎朝宴中尽叙亲情。吕后妒恨,决意除之,留置刘肥,不使返国。刘肥不得脱,手下献计,为讨好吕后,割城阳郡给鲁元公主,且尊鲁元公主为齐国太后,以母礼事之。鲁元公主乃刘肥小妹妹,竟一下子成为这位长兄的太后,一切恭敬孝顺的礼仪皆等同他的母亲。吕后这才开了心,放刘肥一条生路。这且不说,刘盈初为帝,没有皇后,吕后为了巩固权力,竟强行将张敖与鲁元公主所生的女儿给刘盈为后。从辈分上论,鲁元公主与刘盈是姐弟,把姐姐生的女儿给弟弟做妻子,把亲外甥女嫁给亲舅舅,悖乱人伦之甚也!但世代相传的皇权高于一切,吕后为了不旁分权力,竟强行乱伦之配,千方百计让舅舅与外甥女生下皇位的继承人,虽然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但身处其中的鲁元公主情何以堪?

   鲁元公主,这个身份高贵而又极其卑微的女人如同历史上一个模糊的影子,我们无法看清她的表情,更无法窥测她的内心。她的婚姻、孩子以及自身的一切都服从皇权斗争的需要而任凭摆布。刘邦死后,吕后当权的第一年,鲁元公主即死去了。她的丈夫张敖比她多活了六年,而她那残暴专断的母亲比她多活了八年,成为大汉帝国的实际主人。公主或许享受了极其尊贵的葬礼,但在地下黑暗而冰冷的梓宫里,她是如何看待人间种种荒唐而丑陋的恶行呢?这只好去问那游荡千年的鬼魂了!

   馆陶公主,汉文帝刘恒的女儿。文帝时,大汉王朝已经稳定,礼仪秩序逐渐完备,公主可享受奢华而尊贵的生活。在这种环境中,权贵们人性的欲望突破制度的藩篱,超越道德的底线,渐呈侈糜放荡之势。公主名嫖,堂邑侯陈午尚之,生一女。《汉武故事》载,汉武帝刘彻幼时,其姑馆陶公主将其抱于膝上,问:“儿欲得妇不?”,刘彻答:“欲得妇。”公主指左右侍女百余人,刘彻皆摇头不要。最后指其女问曰:“阿娇好不?”于是乃笑对曰:“好!若得阿娇作妇,当作金屋贮之也。”这是“金屋藏娇”成语的由来,故事颇有人伦亲情的味道。《汉武故事》多小说怪诞之语,正史不载,其事可姑妄听之。馆陶公主原来想将女儿许给栗太子为妇,但遭其母栗姬的拒绝。当时,馆陶公主和景帝的姬妾们走得很近,作为景帝同辈的姐妹,她也能在景帝面前说上话,很多姬妾因公主进言而得宠。但是,栗姬不买她的帐。这个女人因其性格执拗,落得非常可悲的下场。景帝曾对她托以诸姬之子,说:当我百年之后,你要善待他们。栗姬不应,且出言不逊,景帝当时隐忍未发作,但已心中衔恨。馆陶公主又常常在景帝面前说她的坏话。最后景帝废了栗太子。栗姬怨愤无已,但皇帝已不肯见她,最后忧愤而死。遭到栗姬拒绝后,馆陶公主又为女求婚于王夫人之子,王夫人自然应允。栗太子废后,景帝立王夫人为后,胶东王刘彻为太子。刘彻登基之后,馆陶公主的女儿就成了汉武帝刘彻的第一位皇后。陈皇后是刘彻姑表妹,起码辈分不差,不像吕后那样胡来。如果刘彻当年真有金屋藏娇之诺,这桩婚姻应该是十分完满的。但陈皇后自小锦衣玉食,擅宠娇贵,年轻的皇帝对异性的渴望又毫无节制,自从汉武帝刘彻在姐姐平阳公主府上得幸卫子夫后,陈皇后几次寻死觅活,与刘彻的关系日益恶化。后来,陈皇后又与贴身侍女楚服搞妇人媚道,以巫蛊诅咒卫子夫等。事发,株连者三百余人,楚服被枭首于市,陈皇后废居长门宫。陈皇后被废黜后,其父堂邑侯陈午忧郁而死,而她的母亲馆陶公主虽年已五十余,浪漫而放荡的生活却刚刚开始。

且说早年有一个名叫董偃的美少年,年十二三,和他的母亲以卖珍珠钗环为生。公主闻其美,召入宫中,一见果然面目姣好,公主便说:我为你母亲养你。即将这少年养在宫中,教给他读书、骑马、御射等贵族必备的本领。到了十八岁,这董偃便与公主同行同止,形影不离了,“出则执辔,入则侍内”,成了公主的面首和情人。董偃性格温柔,因公主的缘故,京城中名公贵人都愿意结交他,称其为“董君”。公主也愿意董偃“散财结士”,告诉府中主管府库的人说:“董君所发,一日金满百斤,钱满百万,帛满千匹,乃白之。”一日之费,倘不超如此之巨,连招呼都不必打,其豪奢实令人咋舌耳!尽管生活在天堂之上,但地狱的阴风却不时从耳边掠过。董偃有个朋友,名叫袁叔,是大臣袁盎的侄子,有一次对董偃说:“足下私侍汉主,挟不测之罪,将欲安处乎?”私下和公主偷情,罪不容诛,还想平安自在活下去吗?董偃回答:我为此事忧之久矣,却不知怎么办。袁叔给董偃出了个主意,说皇帝常去的顾城庙一带长满了楸树和竹子,又属籍田,也没有宿宫,而公主的长门园在长安城东南,属近郊,可以为宫馆,如果你让公主把长门园献给皇帝,皇帝一定高兴。如果皇帝知道这是你的主意,也就不会治你的罪了。一句话,就是让公主给皇帝行贿,讨皇帝的欢心。董偃立刻说与公主公主自然无不应允。汉武帝接受了姑姑的园林,很高兴,命名馆陶公主的园林为长门宫。讨得了皇帝的欢喜,公主叫董偃给袁叔百斤黄金以为回报。袁叔又给董偃见皇帝出主意,由公主称病不朝,汉武帝亲临探病,问公主有何要求,公主言辞甚卑,口称臣妾,希望皇帝日理万机之余,能够枉顾她的山林(府在山林中,故谦称),让她亲自为皇帝“献觞上寿,娱乐左右,如是而死,何恨之有。”皇帝回答说:此事何足为忧?公主安心养病,只怕我的从官太多,使公主破费。几天后,公主病愈,皇帝赐钱千万,为公主贺喜。这之后没几天,皇帝就亲临了馆陶公主的府第。公主身着贱者之衣,迎接皇帝,坐定后,皇帝说:“愿见主人翁。”皇帝的意思是要见董偃,但董偃无名无份,乃是公主养的小白脸,无法称呼,故云“主人翁”。公主下殿,脱去簪珥,赤脚顿首,对皇帝说:“妾无状,负陛下,身当伏诛。陛下不致之法,顿首死罪。”这老女人毕竟是有心机的人,先向皇帝请罪,说自己私养面首,本来应依法杀头,皇帝不治罪,自当叩头谢恩。皇帝诏谢,馆陶公主这才戴上了簪环,穿上了鞋,草草打扮了一番,

从东厢引出了董偃。只见董偃围着绿方巾,穿着紧袖短衣,一副贱役打扮。公主引见道:“馆陶公主庖厨之臣董偃昧死再拜谒!”明明在床上干活,偏要说他在厨房服役,如此遮口,大家面子好看。董偃在皇帝面前连连磕头,皇帝让他平身,并赐衣冠。公主亲自奉觞,为皇帝祝寿。董偃也入席陪饮,尽欢而罢。此后,依公主之请,皇帝按照将军、列侯、从官的标准多次赏赐董偃金钱缯帛。从此董偃虽无名分,但贵宠无比,达官贵人无不巴结,一些狗马之辈,剑客蹴鞠之徒日聚其门。董偃还曾陪皇帝游戏北宫,驰逐平乐,深博皇帝欢喜。于是皇帝置酒宣室,赐饮公主,派人召董偃赴宴。

   当时,东方朔为汉武帝执戟之臣,陪侍左右。闻董偃将入宣室赴宴。放下手中的戟,进前对皇帝高声说:“董偃有斩罪三,安可入乎?”皇帝问:“什么意思?”东方朔道:“董偃以人臣私侍公主,其罪一也;败男女之化,而乱婚姻之礼,伤王制,其罪二也。陛下富于春秋,方积思于六经,留神于王事,驰鹜于唐虞,折节于三代,偃不遵经劝学,反以靡丽为右,奢侈为务,尽狗马之乐,极耳目之娱,行邪枉之道,径淫辟之路,是乃国家之大贼,人主之大蜮。偃为淫首,其罪三也。”皇帝听了,半晌无言,说:我已安排了酒宴,下不为例吧!东方朔非仅直言敢谏,他满腹经纶,有文采,有见地。且坚持到底,决不回头。他说:“不可!宣室乃先帝之正处也,非法度之政不得入焉。故淫乱之渐,其变为篡”。于是,他列举史上佞臣乱政祸国,终使社稷败亡的先例,义正词严,不容辩驳。此时汉武帝尚年轻,有励精图治之志,对臣下之言还能听得进,于是说:“好!”立即下诏,宣室之宴停止,重新在北宫设宴,并不许董偃从正门入,只能走偏门即东司马门。董偃走了一回,皇帝下令此门更名东交门。自此,董偃之宠日衰,侍侯个老女人,身心劳瘁,刚到三十岁,就一命呜呼。又过了几年,馆陶公主也死了。她没有和其夫堂邑侯陈午合葬,却和董偃合葬于霸陵。她希望到另一个世界再和董偃厮守淫乐,所以直追到阴司去了。董偃生前迫于公主之权势淫威,或许出于无奈,到了阴间,是否还愿意见这个发苍苍,视茫茫,落齿塌腮,鸡皮生生的老妪,那就难说了!除非她还是日掷千金声威煊赫的大汉公主。不过,馆陶公主却给后来的公主开了个先例,“是后,公主贵人多逾礼制,自董偃始”。只要制度恒久不变,公主娇贵贪淫,董偃之辈将层出不穷。

   盖主,鄂邑盖公主的简称。鄂邑,公主之封地,公主下嫁盖侯,因称焉。她是汉武帝的女儿,武帝薨,昭帝刘弗陵即位,幼帝年仅九岁,为照料皇帝,盖主得以入居宫中。和她的姑奶奶馆陶公主一样,她也养了一个情人,同样因没有名分,人称丁外人。汉武临终,遗诏辅佐幼帝的有大将军霍光,左将军上官桀等,政争在霍氏、上官氏两大家族中展开。本来,两家乃儿女亲家,霍光之女嫁上官桀之子上官安,有女。为了巩固权力,上官桀欲将上官安之女给幼帝为后。霍光原来因其女尚幼,没有同意。后上官氏不断游说,其女渐长,霍光终于同意了,于是,皇帝终纳上官女为后。这桩政治联姻使两大家族均得到好处,上官桀成为皇后的祖父,霍光成为皇后的外祖父,而上官安则成为皇帝的岳丈,官升骠骑将军。皇帝尚幼时,朝中一切大事皆决于光,没有霍光的同意,政事不得施行。盖主想为她的情人丁外人求封侯,上官父子同意并为之说项,但在霍光这里却碰了钉子。上官父子觉得面子上过不去,而盖主更是对霍光怀恨在心。种种权力之争,终使上官父子成为霍光最凶恶的政敌,必欲置霍光于死地。这个阴谋集团能量甚大,不仅有权位仅次于霍光的上官父子(从上官皇后那边论,上官氏与皇帝更近),还有御史大夫桑弘羊。桑曾提出盐铁公营,解决汉武帝奢侈和四方征伐而造成的财政困境,自以为对国家有功,想为子弟求官,遭到霍光的拒绝,因此也成为阴谋集团的骨干。如果盖主和她的姑奶奶馆陶公主一样,只求满足情欲,过奢华的生活,或许她也会得以善终。但情欲使之疯狂,为了情人,她投入了凶险的政治旋涡中。盖主是一个被权势宠坏的女人,凌驾于国家法度之上,胡作非为,不计后果。据《汉书·胡建传》载:皇后父亲上官安与公主情人丁外人相善,丁骄恣不法,因被京兆尹樊福所查,心生怨恨,派刺客射杀樊福。雇凶杀人,且杀的是朝廷命官,朝廷当然要追查。刺客藏于盖主宅中,官吏不敢捕。时任渭城令的胡建奉命率领吏卒往盖主府上围捕,盖主与丁外人,上官安带领众多家丁打手,驱赶奔射前来围捕的官吏,官吏四散而走,凶手逍遥法外。这且不说,盖主又叫人告胡建侵夺公主,杀公主家奴,箭射公主府门之罪。赖大将军霍光回护,胡建暂没获罪。后来,霍光病休,上官桀代霍光理政,竟下令逮捕胡建,胡建愤而自杀。这件事情可以看出这个阴谋集团邪恶的本质,正义、公平、法律乃至国家的利益全不放在他们的眼里,他们所求惟有弄权害人,侈糜享乐而已。盖主乃其中最寡廉鲜耻的首恶分子。所幸年幼的皇帝信任霍光,他们企图中伤诬陷而通过皇帝之手除掉霍光的阴谋没有得逞。

   盖主除了骄奢不法弄权享乐外,她还是一个头脑简单昏昧的女人。阴谋集团有一个外援,即时刻觊觎皇权的燕王刘旦,由于他桀骜不逊,野心外露,汉武帝生前很讨厌他。上官父子设想先杀掉霍光,然后由燕王刘旦引兵入京,废昭帝而立刘旦为帝。但这只是欺哄刘旦的一个虚假许诺,父子二人的真实目的,是要趁乱杀掉少帝刘弗陵和燕王刘旦,立上官桀为帝。盖主是这个丧心病狂的阴谋执行者之一,由她出面,设宴招待皇亲贵戚,上官父子安排刀斧手隐于帷后,就席间诛杀大将军霍光。但这个计划尚未实行即被人告发。告发者乃是盖主舍人,或许他也能出入盖主的卧内,但地位不及丁外人,所以悉知其谋。大将军霍光果断粉碎了这个阴谋集团,上官父子、桑弘羊、盖主情人丁外人皆被灭族。除上官皇后因没参与阴谋,又是霍光的外孙女,没有株连外。燕王刘旦、盖主皆自杀。所谓祸福无门,唯人自招,在这场血腥的政治杀戮中,盖主扮演了极不光彩的角色,她的下场固是咎由自取。

   史上留名的汉代公主还有汉武帝的姐姐平阳公主,为了讨好做皇帝的弟弟,她千方百计用美女贿赂武帝。卫子夫原曾是平阳公主家歌队的主唱,在公主家得幸武帝,武帝临行,她送上卫子夫,临上车,她抚着卫子夫的背说:你就要走了,入宫后要吃好饭,养好身体,将来富贵了,不要忘了我!后卫子夫被封为皇后。平阳公主一直过着安逸奢华的生活,她的丈夫平阳侯曹寿死后,有人给她介绍卫青。卫青是卫子夫母亲的私生子,因皇后卫子夫而有宠,击匈奴有功,封长平侯,官拜大将军。公主笑道:哦,是他啊,他原本是我们家的人啊!卫青率军归来,平阳公主就成了卫青的夫人。

   和盖主一样,阳石公主和诸邑公主也是汉武帝的女儿,但她们的下场更加悲惨。两个人还没有出嫁,就与人通奸,她们的秘密情人一个是丞相公孙贺的儿子公孙敬声,一个是已故大将军卫青的侄子卫伉。两位公主皆卷入巫蛊之案中,据称她们用巫蛊妖术诅咒她们的父亲。晚年的汉武帝性情暴戾,下令将两位公主和她们的情人全部杀掉了。

   由于高贵的皇族血统,公主是离皇权最近的人。这是她们的幸运,也是她们的噩梦。皇权是奇妙而凶险的东西,它可以让你一生荣华富贵,也可以瞬间将你吞噬。这个至高无上的东西有着嗜血的本性,它不讲人伦,没有亲情,无论是谁,都要向它顶礼膜拜,一不小心,离它最近的人就将死于非命。盘点汉代公主们的命运,使我们对专制皇权的本质有了更清醒的认识。

   2014年8月4日于威海贝舍书屋

   (发表于《随笔》2015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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