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祥林:国防大学校史馆图书馆副研究馆员。从2004年起,他开始关注经济在中共军史党史中的作用,并撰写全景式地展示中共革命史中"货币战争"的四卷本著作。近期,第一卷《红色账簿1921-1927》已经出版,此书重点描写了中共早期的经济活动,尤其是中共建党和早期三次重要暴动(秋收暴动、南昌暴动、广州暴动)和农运、工运和兵运中的经济筹款问题。
《看历史》:你是怎么想到要写一部四卷本的中共货币战争史的?
马祥林(以下简称马):我的工作是军史研究,在工作中对党史也很感兴趣,我发现军史和党史的正规表述并不全面,只重视战争、战役的影响,一般会忽略了经济问题。过去与合作者写过一本关于南昌起义的书,叫《惊雷》,当时发现一些被忽略的因素,那就是钱,没钱,支撑不了战争。过去有句话叫"大炮一响,黄金万两",战争就是烧钱的过程,共产党初期的革命也不能没有物质基础。
《看历史》:经费问题一直被忽视,是没有被重视,还是故意被忽略?
马:以往写战史的注重司令部和政治部,不太重视后勤的东西怎么筹措来的,早期的经理部是筹备经费的。在这里,我发现了一个短板,缺了这一块,党史和军史的丰富程度就会受影响。2004年起,想把缺省的部分,无论主观、客观,把它能补起来。但这些资料确实零散,比如会计制度,只有哪些内容填哪个栏里,涉及的技术细节的比较多,但是经济与军史的关系比较少,我就想做一下这项有开拓性的工作。
《看历史》:中共成立之初,在经济上输血不够,只能自己造血,零星的小生意也没太多成效,如何渡过难关?
马:当时大的趋势是实业救国,发展商业。共产党也有这种实业救国的因素,因为资本小,所以只能做小生意,如徐特立办的孤儿负贩团,背点杂货靠人们的同情心来挣点钱,收入自然是非常少的。
共产党较大的经营,是经营安源,到安源培养革命的力量。工人比农民挣的钱多,农民虽有实物但换不来多少钱。到安源矿去,工人是生力军,在工人那里可以拿到现钱。还有个因素,当时的资本家也比较开明,有些是受过西方教育的,你只要提得合理,工伤、劳动保护,资本家都答应。
《看历史》:中共在安源俱乐部的经营中,出现过原始商战的痕迹。
马:安源工人俱乐部的经营,是把周围的商店打垮,取得垄断地位,用经济上的好处争取民众。大罢工以后,安源工人的福利非常好,也给共产党提供了经费支持,支持了省港罢工和开滦工人罢工。
《看历史》:《兴国土地法》《井冈山土地法》都制定了土地政策,毛泽东曾写过"收拾金瓯一片,分田分地真忙"的词句。当时的分地政策实施情况怎样?
马:土地政策一直在变,有时是分地主的,有时是平分一切土地。平分土地是不太可执行的。丈量怎么丈量?肥田瘦田怎么看?土地革命时期分田分地也搞了一些,但更多的是作为政治口号唤起民众的支持,真正的分田分地比较成熟,是"解放战争"时期的事。
分田分地在军内是有分歧的,朱德就反对军队参与分浮财,他认为军队只应打仗不应参合这些事,直接经手钱容易导致腐败,地主给两块银元,就算过去了。部队有句俗语:官怕集中兵怕散。都撒出去分浮田了,收拢收不回来了。都分田去了,国民党一围剿,怎么打仗?
分田地在小范围内搞了一些,但都没有特别成型的东西,在实践过程中也出过问题,但作为一个政治口号宣传的意义更大,让农民看到一种前景,把希望鼓动起来了,向往一种美好生活,动力就不一样了。
《看历史》:秋收起义从江西朱培德处弄到军饷,又从各地弄到税收,没有靠中央拨款。那么,各地税收是怎么弄来的?
马:一般都是跟商会要。以前商会的税是交给国民党政府,现在我来了,我给你打个收条交给我就行了。那时候叫"尾大头小",中央机关跟省委机关都是隐蔽状态,真实收税都是基层在干,中央不仅不下拨经费,还下发命令,红四军要给多少钱,贺龙给多少钱,我要搞兵运,要买武器,要培训干部,给中央交款是政治任务。与现在正相反,不是中央给拨款,是中央要统筹安排。1928年以后,建立了苏维埃政权,才用自己的机构来收税。以前都是延用商会这样的旧机构来收钱。
《看历史》:1927年中共中央否定了军饷制,当兵不能成为挣钱手段了,招兵靠的是什么?
马:共产党意识到经费多的话招兵也好招。但是现实是没有钱,于是,就在1927年取了军饷制。中共的军队成了不拿军饷的部队。但这样做肯定要向战士宣传一种美好理想。
军饷制虽然让当兵的人能挣到钱,但也有坏的方面,它容易引起兵变,发不下钱来,就容易出事。反倒是没有军饷薪水、实行供给制,有我吃的就有你吃的。
中国传统思想中不患贫患不均,只要明说给你吃的,给你治病,官兵吃的都一样,而且实行土地改革分田分地取代军饷。我虽然苦点,但有个红彤彤新世界。这种社会理想的宣传很起作用。来源: 《看历史》2012年5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