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望远镜观测月亮时,所观测到的通过光学系统呈现在我们眼前的影像与不用望远镜而直接用肉眼观测到的月亮呈现在他的视网膜上的影像有什么区别吗?并且这两个影像与真实月亮有什么关系呢?我们的观测能否反应月亮的实际情形呢?
通过这个“月亮这个实际星体——月亮呈现在望远镜上的光学影像——月亮呈现在个别观测者视网膜上的影像”的问题,弗雷格把近代哲学家、逻辑学家纠结探讨的很多问题归结到了这样一个直观的例子中。
望远镜的观察呈现给我们的影像是可以普遍化的——任何人都可以通过自己的眼睛观察到这个影像。换句话说,这个望远镜所呈现出的影像就如同现实存在的物体一样,是可以被视觉健全的人感知到的。这个图像,就如同桌子、树木、石头等实际物体一样,它就在那里,已经成为了实际客观物体。
而当我们用肉眼直接观察月亮时,月亮呈现在我们视网膜上的影像则是个人的,是无法进行普遍化的——可能月亮在一个人的视网膜上呈现是黄色的、而在另一个人眼中却是橘黄色;可能一个人视网膜上的月亮能够清晰地显示出环形山的细节,而在另一个人视网膜上的景象则显示不出来。这也就是说,视网膜上的影像所呈现出的月亮是个体性的、虚幻的,对比于望远镜上的月亮的影像,可以说它不具有现实存在性。作为一个无法客观存在的月亮影像,特定的某一个视网膜上的东西是无法被人们普遍接受的。
月亮通过望远镜的光学系统呈现出的影像与肉眼视网膜上呈现出的影像在现实存在性上的区别——或者说能否被他人普遍感知,基于这个问题,弗雷格提出了“一个绝对的根本性是:现实与观念是不同的。”这个观点表明,现实就如同望远镜呈现出的影像,观念则如同视网膜上的月亮影像。每个人的观念都是心理的东西,除了当事人自己,别人无法完全把握这个观念的每一个细节,甚至于别人完全无法获知那个观念。而现实则不一样——每一个人都能够进行感知,它呈献给所有人的都是同样的东西。现实可以被我们大家所接受,并作为一切科学的研究的基础,但观念则完全不具有科学价值。
对于月亮通过望远镜的光学系统呈现出“现实”与个人视网膜所呈现出的“观念”,弗雷格说:“什么是事实?一个事实是一个真实的思想。而科学家们肯定不会认为那些依赖人们变化着的心态的东西是科学的坚实基础。”科学的基础必须是现实的,科学家也必须以“现实性”的事实进行科学研究。对于科学,一切“观念”性的东西都是不恰当的,科学不应该存在任何非“现实”的“观念”。
也曾有人提出一个问题:“你凭什么说有一个独立于望远镜的月亮存在?”或者换句话说,你怎么就能确定现实中月球的真实存在性?你怎么确定你观测到的月亮的影像不是一段录像?这个问题就如同我们用数码相机替代望远镜后,用数码相机屏幕上的照片替代望远镜光学系统呈现的影像后,问出:“你怎么确定我现在正在拍照,我照相机的屏幕上有个月亮,眼前就必然有个与照片对应的月亮”,而不是:“我屏幕上呈现出的只是一个过去拍的照片,甚至于是别人绘制的只存在于想象中的图画?”这个问题在哲学上难以回答,休谟就曾经提出了这种哲学上的怀疑。
对此,弗雷格说:“或许,观念论者和怀疑论者将提出他们一贯持有的反驳意见,即:‘你已经毫不迟疑地谈论作为对象的月亮,但是你怎么知道“月亮”这个名称具有一个指称呢?’对此我这样回答:当我们说到‘月亮’时,我们的意图并不是谈论月亮的意象,我们也不会满足于仅仅谈论它的涵义,相反,在这里,我们预先假定了指称的存在。”弗雷格的意思就是,我也无法断定你所说的数码相机是在拍照还是仅在放映照片。但是通过这个照片谈论月亮时,我们指的不会是视网膜上的影像,也不是望远镜或者数码相机上的影像,而是指的天空挂着的那个星体。这是我们默认的。
弗雷格的这个解释可能不能完全解决上面提到的那个问题,在逻辑史上、在哲学史上、在文化史上、在人类文明史上,也从来就没有哪一种学术理论能够证明它的绝对正确性。弗雷格只是把自己的这种非绝对正确性提了出来——学术理论只能是不断更新,用一个新的更好的理论替代旧的不完善的理论——我的理论或许不是最好的,但比以前的好。而弗雷格勇于承认问题,就已经是一大进步。
或者说,弗雷格的回答的根本意思是:如果能够用实际独立于望远镜的光学系统并且也独立于人类肉眼的神经系统的实体星球来讨论会更恰当,但是我们没有找到那个方法,也没有办法不通过任何手段就直接研究那个完全独立的实体月亮。但是,在用望远镜光学系统所呈现出的“现实的”月亮影像与视网膜上呈现出的“心理的”月亮影像之间进行选择时,我们更倾向于前者,毕竟“现实的”影像的现实性更强,至少脱离了观测者个人。
弗雷格对“月亮这个实际星体——月亮呈现在望远镜上的光学影像——月亮呈现在个别观测者视网膜上的影像”的论述分析,完全是划时代性的。因为按照弗雷格的方法进行区分,之前的很多哲学、很多逻辑学、甚至很多科学的研究对象都是“月亮呈现在个别观测者视网膜上的影像”。在这之前,对于这三者之间的差别以及主次关系都没有弄明白。
弗雷格的那台“望远镜”就是“逻辑”,逻辑越是严密,“望远镜”的精度就越高。而通过逻辑分析得到的“影像”,对比那些完全没有经过逻辑分析的“个人化的无法独立于观测者的视网膜上的影像”,就具有更强的“现实性”。因为,逻辑分析至少使影像脱离了观测者个体的“心理性”。
对以前的哲学家进行仔细研究,对以前的哲学进行宏观分析后,弗雷格说:“一个好的哲学家,至少是半个数学家。”换句话说,哲学家的理论必须能够脱离其自身的“心理性”。如此,才能具有更加“现实的”“逻辑性”。
区分逻辑的东西与心理的东西,就是区分现实的东西与主观的东西。而区分这两者,则是现代哲学恰当性保证真理客观性的基础。从这方面,逻辑将为哲学提供新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