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适之老夫子当年经常有惊人之语。40年代,当国民党人以及许多自由派知识分子把民主看作一种高超复杂的东西而拒绝民主政治时,他出料人意的提出民主政治是一种“幼稚园政治”的观点,认为民主学起来并不难,只要我们有心的学,便可从幼稚园开始逐渐升学上去。虽说我对胡夫子在民主事业危难时刻决不退却的毅力和苦心能够神会心领,但对“幼稚园政治”一语,一直了无甚解。近来闲阅孩子案头的《〈不列颠〉儿童百科全书》,对夫子的慧眼大识而惊乎。此书有许多篇章是教孩子怎样做游戏的。其中,有一篇大致是这样说的:彼得经常与约翰、乔治一起玩游戏,他依仗拳头,总是自己扮警察,命令约翰和乔治扮小偷。两个可怜的孩子虽多有牢骚与不满,但迫于那个家伙的厉害,只好忍气吞声地“做小偷”。这是一种非常不好的游戏,作者告诉小读者,游戏应该这样玩:因为大家通常都喜欢扮警察,所以最公平的做法是轮流做警察,如果那个拳头大的家伙不同意,约翰和乔治就应联合起来强迫他遵守这个规则。游戏中如果有“穿着‘警服’不愿脱”的问题,那也非常好解决,规定游戏的时间即可。这样,大家都有了扮警察的权利,也尝到了扮小偷的滋味,游戏既公平也有乐趣。这挺让我诧异的:为什么咱们的“民主理论家”就不能为孩子们搞点这样的“民主教育”呢?对孩子的游戏,我们大人们习惯地称为“过家家”,而咱们可以把成年人的游戏叫作“政治”。如此说来,民主的教育也应“从娃娃抓起”,胡老夫子的“幼稚园政治”的民主也就颇有新味了。
在我们成年人看来,孩子游戏中的“彼得”就是大人世界里的“希特勒”。“彼得式”的游戏首先让人服从而不是相互尊重,游戏不但丧失了公平、了无乐趣,而且在人与人的心灵间筑起了障隔之墙,它让猜忌、仇恨摧毁了信任和宽让。“游戏”要人们撒谎、出卖朋友和思想;“游戏”的过程就是善性无端的被压制和恶性的肆意释放;“游戏”的目的就是把诚实、正直、善良的人变成虚伪、背叛和冷酷的机器。操纵这个“游戏”的家伙,既让人人自危,又人人仇恨,否则他就不能永远“扮警察”。这样的“游戏”之可恶处在于:它竟用大多数人的良心和灵魂去成全他自己的野心!“彼得”以为用拳头就可以让孩子们永远地做“小偷”,自己永远扮“警察”,而事实上,仇恨就像火焰,不但焚毁了他人,最终也会吞噬自己。咱们成年人游戏里的“希特勒”就是这个命。
正如作者告诉孩子们的,对于“彼得式”的游戏,“乔治”和“约翰”应联合起来,迫使那个拳头大的家伙服从公平的“游戏规则”。事实上,即便在“彼得式”的游戏中,也总有那么几个孩子自觉、不自觉地在为“游戏的平等和尊严”而抗争,捍卫着幼者之正义的火种,使它不致在邪恶中彻底熄灭,给其他的孩子为“平等和有乐趣的游戏”而斗争的希望和信心。有的孩子也许正在“彼得”挥动的拳头下扮着小偷,忍受着非游戏的磨折,然而,尊严如是飞鸟,人人相传,在一个充满屈辱与愁恨的世界上便会扎下根来。“孩子,为了永远不被人迫着去做扮小偷的游戏,你便要守着尊严长大”!我总会在成年人的世界被你感动的泪水中,看到倔强的希望!
尊敬的“家长们”:
在时下我们成年人的喧嚣尘上的民主、法治的叫喊中,听一听胡适之老夫子“幼稚园”的声音,想一想“孩子”,也许我们流下的就不只是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