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人民币加入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的特别提款权SDR,我想谈几点看法。
首先,从历史上看,特别提款权SDR本身就是国际货币体系改革的产物。在布雷顿森林体系后期,特里芬难题已经非常突出,双挂钩的汇率平价体系难以持续。
主要是因为当时德国、日本这些新兴的贸易大国抢走了美国的一部分出口份额,但美元仍然是主要的贸易和储备货币,所以美国就要从资本净流出变成资本净流入、从贸易顺差变成逆差。美国通过贸易逆差提供全球流动性供给,在美元和黄金挂钩的情况下,这个特里芬难题必然是无解的,使得国际市场上出现了空前的美元信任危机。
为了维护国际金融体系的安全,巩固世界经济增长的成果,必须进行深刻的、系统的国际货币体系改革。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1969年基金组织采纳了十国集团的建议,创新地推出了这样一种超主权货币。换句话说,没有当年的锐意改革,可能就没有我们今天要讨论的SDR了。
2008年的全球金融危机,引起了人们对当前国际货币体系可持续性的严肃思考。
我们发现,现在的美国仍然是通过贸易逆差来提供全球流动性供给,这与半个世纪前几乎一样。美国实体经济总量目前占全球的份额大约是1/5,贸易份额下滑到1/10左右,而美元在各国官方储备资产中拥有大约2/3的份额,是当之无愧的超级货币。现在,由于没有了黄金约束,使得全球范围的流动性过剩问题十分明显。原因在于,以贸易逆差来支撑美元的超级地位,只会导致美国国内流动性泛滥、美元资产泡沫、美国次贷危机扩大成为全球危机、美国货币政策溢出冲击全球经济这样一些现实问题。
广大新兴市场国家对当前国际货币体系深感忧虑。因为,这些国家的经济总量和对外贸易增长迅速,但是货币错配严重,频繁遭到投机资本攻击,经常发生国际金融危机。为了抵御危机,这些国家逐渐积累了更多的外汇储备,但是又受到"美元陷阱"的困扰,不得不为其他国家的经济金融危机买单。可见,国际货币体系又到了亟需改革的重要关口。
不过,这一轮改革的呼声并不是来自十国集团,而是来自于广大新兴市场国家。所以,呼吁改革的声音是不是被听到了?能不能得到国际组织的重视?最终可不可以落到实处?所有这些问题都还有待观察。
第二,我想说下人民币。从跨境人民币业务试点开始到现在,人民币在国际市场上的使用只有六年时间,处于刚刚起步的阶段。
由于中国对外贸易和投资规模不断扩大,结构更加优化,跨境人民币结算业务增长很快。与此同时,全球范围内的人民币离岸市场快速成长,非居民获得和使用人民币的便利性和意愿都有提高,人民币的吸引力在上升。
2010年初人民币国际化指数只有0.02%,到2014年底已经达到2.35%,速度之快令人印象深刻。虽然起步晚了点,但是在国际化这条路上,人民币的步子大、走的快。目前,中国进出口贸易结算的人民币份额超过了四分之一,人民币是国际贸易融资的第二大货币、是全球第五大最常用支付货币和外汇交易第七大货币。这些变化,应该说大家是有目共睹的。
最近,中国正在积极推动"一带一路"战略规划。这是中国倡导的新型区域合作模式,目的是要将这条世界上最长经济走廊的增长潜力充分挖掘出来。
人民币在沿线国家有很好的使用机会,大宗商品贸易、基础设施融资、产业园区建设、跨境电子商务,以及亚投行、丝路基金等多边金融机制--这些都可以成为突破口,使人民币国际化的未来之路继续保持又快又稳。根据最优货币区理论,"一带一路"沿线国家要建成命运共同体,那么很有可能就在这里形成一个人民币货币区。
所以,人民币未来将跻身主要国际货币行列,这样的判断是有依据的。也要看到,人民币以一种新兴国际货币的身份出现,是一个从无到有的变化。当人民币国际化程度由低而高,这就是实实在在的国际货币格局正在变迁的最好证据。
第三,SDR货币篮子与国际货币格局关系密切,主要国际货币都在其中,货币篮子调整本身也反映出国际货币体系改革的方向。
现在的问题是:对于人民币国际化的光明前景,市场是认同的;对于吸纳人民币提高SDR的代表性和吸引力,大家也是公认的;那么,拦在SDR与人民币之间的障碍究竟是什么呢?
这也是金融界各派观点争来争去的焦点,即货币篮子的筛选标准,是执行标准的程序,这样一些技术层面的细节问题,并不是原则问题。就像拉加德总裁所说的,人民币加入SDR只是时间问题。
但技术性问题至今没有解决,说明人民币加入SDR或许还存在着阻力,可能是不小的阻力。
为什么有阻力?主要是因为不同文明之间的对话还不够充分。因为不了解、不熟悉、不确定,就容易产生误解甚至是偏见。比如,西方国家对中国的渐进式改革、中国的热钱管理这些不同于西方的做法往往就是会怀疑,进而直接反对。
沟通才能祛除偏见。大家要多见面,多交流,增进理解,相互尊重。特别是对不同的声音,更要认真倾听,求同存异,多找合作的可能性,少做对抗式的纠缠。世界上的主要国家要勇于担当大国责任,克服偏见,积极促成国家之间的政策沟通与协调,共同完成好国际货币体系改革这样的大事、难事。
IMF多年来为推动国际货币体系改革做出了不懈努力。货币金融机构官方论坛(OMFIF)、国际金融研究所、国际货币研究所(IMI)这些智库也都积极进言,出谋划策,不断提出建设性意见。相信集中各方专家智慧,一定可以找到办法统一思想,减少阻力。对于SDR货币篮子调整这样一个具体的改革方案来说,阻力变小了,解决技术性障碍什么的就不是问题。
作为最大的发展中国家,中国推动人民币国际化,表达了我们提供全球公共物品的良好意愿和历史担当。欧洲主要国际金融中心争抢人民币离岸业务,是市场对人民币国际化的充分认可,反映出欧洲国家对未来发展趋势的判断。
改革开放是中国经济崛起的源动力,今后还将继续对内深化改革,并以更高标准对外开放。周小川行长上个月明确表示,中国为使人民币成为一种更加可自由使用的货币,已经制订了详尽计划。我们会做好自己的功课。不论2015年是否加入SDR,都不会影响人民币的国际化进程,也不会动摇中国按自己的方式为国际社会做贡献的决心。
说到底,在SDR定值审查的问题上,主动权和决定权并不在于中国。希望IMF勇敢面对挑战,拿出当年创设SDR那样的魄力与胆识,积极完善货币篮子,引领新一轮的国际货币体系改革。
中国做好了拥抱世界的准备,SDR做好了拥抱人民币的准备吗?对此,我们将拭目以待。
陈雨露,中国人民大学校长,央行货币政策委员会委员
(本文为新华社瞭望智库特约稿件,微信公众号“zhczyj”)