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中国是一个农业大国，也是一个农业弱国。在中国，尽管有广袤的田野和适宜的气候，但农业仍然是吃饭农业。从事农业的人口占相当大的比例，而有限的产品又为庞大的农业人口所消费。气候、地理条件都十分恶劣的以色列，农业早已成为创汇的重要产业部门。因此，将传统低效农业改造为现代高效农业，是进入21世纪的中国面临的重大课题。
2、传统农业是低效农业。原因在于它只是简单劳动与土地的结合。即所谓“劳动是财富之父，土地是财富之母。”由于劳动力质量变化小，农产品数量增加有限。为了增加产量，只得投入更多劳动力。而有限的产品又为大量劳力所消耗，造成剩余产品甚少。由此陷入低效农业的陷阱。
3、传统农业时代，由于劳动和土地的分离，会加剧农业的低效率。劳动者无力向土地投入，土地所有者坐收地租，不加入生产过程，也不思考对土地资源的有效利用。社会财富积累依赖的是更多土地的占有，即土地兼并。其结果最终会引起社会革命，重新调整农地关系。
4、近代以来中国的土地革命和包产到户，都是为了解决劳动和土地的分离问题，其结果是大大缓和了社会矛盾，促进了农业的发展。但这一社会变革并没有使俄国从根本上走出低效农业的陷阱。当农业生产仍然主要依靠简单劳动与土地的结合，当农产品增长仍然主要依造靠劳动投入时，农业效率的提高总是有限的。
5、显然，仅仅依靠传统农业社会自身所有的劳动和土地这两大生产要素，是无法走出低效农业陷阱的。这就需要我们跳出传统农业和农村寻求走出低效农业陷阱的出路。而提高农业效率的唯一出路是将农业生产过程中需要的资金、技术、知识、管理等现代管理等现代要素吸引到农业中来，并进行最优配置，实现对传统农业的根本性改造。
6、与工业、服务业等产业相比，农业之所以落后，关键在于，作为传统产业的农业难以像其他产业一样是现代生产要素的组合。那么，怎样才能使现代生产要素进入古老的农业和农村社会中去呢？这是政治领袖和知识阶层一直着力思考的问题。
7、政治家提出了“以工支农”的口号，号召以工业支持农业，从而有了化肥、农机等专门的支农产业。
以工支农的确收到了一定成效。但这种支持只是政府行为，而不是经济行为。况且，农民更多是以“工农产品剪刀差”的不合理方式接受这一行为的。由此造成农民“增产不增收”。当这种不合理的程度超出一定限度时，农民甚至会拒绝现代生产要素的进入，以致因种地成本过高而抛荒。同时，由于现代工业是以产品形式机械进入农村，其后果只是有可能增加农作物的产量，而并不能改变固有的农业生产方式，农民难以在再生产过程中实现自身的改造。
8、学者们提出了发展乡村农业的思路，设想通过农民办工厂企业积累资金，再投入农业，实现农业的自身改造。但乡村办企业的后果更多的只是一家家工厂企业分散在乡村田野之中，良田变厂房，农民“洗脚上岸”，农业生产近乎成为少数乡村企业发达地区的点缀，大多数地区的农业生产依然故我。况且，工厂企业分散于乡村田野，与工厂企业集中于城市从而减少生产成本，节约资源的规律是相背离的。
9、于是，人们将目光聚焦于农业产业化。但这一方式仍然不能使现代生产要素进入农业生产领域。因为它只意味着生产要素按专业化方式排列，而不是有机的组合。所以，农业产业化映入我们眼帘的更多的只是大棚蔬菜、成片果园……
10、能使具有增量性的现代生产要素进入农业，并与传统农业自身有的存量性生产要素（劳动和土地）实现有机的结合，从而走出低效农业陷阱的基本出路是资本农业。
11、资本农业是一种以资本为纽带，并通过市场对生产要素进行最优配置，最大限度提高生产效率的生产方式。
12、为什么必须以资本为纽带才能将各种生产要素组合在一起，并促进生产效率的提高呢？关键在于资本具有其它任何东西所不具备的魔力——增殖。这是资本的本质属性和全部秘密所在。正如马克思所说：“资本的合乎目的的活动只能是发财致富，也就是使自身增大或增殖。”[①]天下熙熙，利之所趋。正是由于能够增殖，使各种生产要素以投资的方式自觉步入农业生产领域，并通过资源的有效配置，实现利润最大化，从而推动农业生产效率的不断提高。
13、资本农业是现代农业的生产组织方式。传统农业是自给自足的农业，生产主要是为了满足自身的消费。取代自给自足农业的是商品农业，生产是为了出卖。简单的商品农业在传统农业时代已存在。资本农业是商品农业发展的高级阶段。资本农业不仅仅在于生产是为了出卖，更在于它是一种生产组织方式，即通过资本将各种生产要素有机地组合一起，实现农业的高效化。
14、与其他农业形态相比，资本农业是一个本质特点就是要使农业像工业、第三产业一样，成为一种高附加值、高投资率的产业。对于资本农业来说，资源所有者将生产要素投入农业生产，并不是为了满足自身生活需要的简单的出卖产品，而要使生产要素能够最大限度地实现自身的价值。正是这种利益驱动，促使各种生产要素进入农业并寻求最佳组合，创造高效农业。
15、资本农业与市场经济紧密相连。它既是发达的市场经济的产物，又是发达的市场经济的必要条件。资本农业只有通过完善的市场才能使生产要素资本化，并为了获得利润而组合起来。而发达的市场经济也离不开资本农业的支撑。如果土地、劳动等传统农业生产要素不能以资本形态进入市场，就无法建立完善的市场体系。正由于中国的农业在相当程度尚是自给半自给农业，使中国只能限于“大中国，小市场”的格局之中。
16、资本农业是一种具有普遍性的生产方式，它的具体表现形式多种多样。现有的形式主要有：农业股份公司。中国现已有10多家农业性上市股份公司；农业股份合作制组织。这种形式在全国较为普遍；与农业生产各个环节相关联的专业组织。如种籽、除草、施肥、洒药、灌溉、运输、收割、加工、仓储等专门作业队和专业公司；投资人投资，由专业公司经营的农业庄园。这种形式在沿海地区较为发达。家庭农场和合伙农场也正在出现。以上形式的共同性特征就是，通过向农业投资而获得回报。
17、由于资本农业能够最大限度促进劳动生产效率的提高，从而使农业不再只是社会稳定的基础，而成为有利可图的产业。由此不仅促使现代生产要素步入属于传统产业的农业领域，而且能够唤醒和激活传统农业领域的劳动力和土地资源中蕴藏着的巨大潜在性价值。土地将随着生产效率的不断提高而升值，劳动力也将随着不断地扩大再生产而得到根本性改造。农业劳动者将不再是以运用体力为主的传统农民，而将是主要运用智力的现代农民。正是在这一循环中使传统低效农业转变为现代高效农业。传统农业社会也将获得根本性改造。
二
18、资本农业的兴起不仅从根本上改造传统农业和农业社会，而且将从根本上改变由传统农业社会向现代社会转变中必然出现的工农、城乡二元格局及社会财富分配的非均衡性。
19、在由传统农业社会向现代工业社会转变中，作为传统产业的农业和与之相联系的传统农民都处于弱势地位，由此形成工农、城乡差别和二元对立。工业生产的效率和丰厚利润使资金、技术、知识、管理等现代生产要素迅速向城市集中，城市人口同时也获得更多文明成果，传统的低效农业和分散的农村社会难以吸引现代生产要素而更为落后。由此将出现“已有的更加有，没有的更加无”的马太效应，大量传统农民将无法分享社会进步带来的文明成果，甚至会被抛弃在文明进程之外。由此将会引起爆炸性的社会后果。
20、中国革命在一定程度上就是因为作为传统社会因子的大量农民被抛弃在文明进程之外而引起的。农民不得不寻求既存在社会体制外的新体制以改变自己的命运。依靠农民取得革命成功的中国共产党在革命胜利后十分重视协调工农、城乡关系，甚至采取城市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等极端措施，以实现工农、城乡之间的沟通和平等。但由于现代生产要素并没有自觉地进入农业并改造农业，工农、城乡差别和二元格局依然存在。
21、农业的长期停滞不前使中国改革首先在农村取得突破，其主要方式是家庭承包。家庭承包实现了劳动与成果的直接挂钩，大大刺激了农民劳动生产积极性，从中获得了实际利益。但是，以城市为重点的市场化改革过程使工农、城乡差别问题再度显现出来。原因仍然是现代生产要素不断向城市集中，即使是属于农业社会的人才也大量流向城市。与迅速发展的城市相比，农村的滞后显而易见。如果广阔的农村和广大的农民不能分享现代文明进步的成果，不仅现代化目标难以实现，而且将为现代化进程埋下不安定的种子。这是中国现代化进程必须重视的问题，谁忽视这一点，谁就会受到历史的惩罚。
22、实现工农、城乡均衡发展不能以牺牲工业和城市发展为代价，相反要以工业和城市发展为前提条件。问题在于怎样使处于相对弱势地位的农业和农民改变其处境，将其纳入整个现代文明体系。资本农业显然是一个切实有效的途径。
23、这是因为农业处于弱势地位的同时也蕴含着发展机遇。只要当人类生存需要的产品还得由农业提供时，农业就有投资的价值，资本也将寻机而投向农业，如农业股份公司的建立和农业庄园的兴起。即使一些城市下岗工人也注意到农业的潜力，带着资金、知识和技术“上山下乡”，到农村寻求新的生存发展之路。同时，随着城市的不断扩张，土地将会成为稀缺性资源，其投资价值将不断凸现。而这一切都为资本农业的脱颖而出创造着前提条件。
24、尽管如此，人们往往还是以恐惧的眼光注视着资本农业。这是因为在历史上资本有着不良的名声。城市资本这一怪物曾经以其无限的贪婪侵占着农村，剥夺着农民。所以，人们长期“谈资色变”。
25、然而，世事沧桑。当今社会，资本的增殖这一自然属性得以不断挖掘。资本的形态和所有者也已大有不同。在市场经济条件下，各种生产要素往往都会以资本的形式进入生产过程。不仅资金，而且土地、技术、知识、管理、劳动都可以成为资本，并通过资本的形式使自己保殖增殖。特别是随着现代生产发展，知识资本将发挥愈来愈重要的作用，即所谓“知识经济”。一些有识之士将自己的知识以资本的形式投入农业，便已获得相当大的经济效益。在这种情况下，资本的所有者将日趋多元化，私有资本将变为社会资本。
26、资本农业的作用就在于它能够将分散于社会的资本组合起来，不仅推动着农业生产效率的提高，而且能够使资本的所有者分享文明的成果，从而实现社会财富分配的均衡化。当高效农业改变了农业的弱势地位，使农业与其他产业一样成为有利可图，值得投资的产业，由产业弱势地位造成的工农、城乡差别便可以趋于消除。
27、当今中国农村也为资本农业的这一社会目标创造了条件。主要是通过家庭承包使劳动和土地紧密结合，劳动者对土地享有自主经营权。由于对土地经营权的拥有，在资本农业形态下，劳动者可以通过劳动获取报酬，更可以将土地经营权以资本的方式投入现代农业生产过程之中，使农民可以分享资本农业的文明成果，从而将农业纳入到现代文明体系中来。
28、资本农业的发展显然是一个复杂巨大的系统工程，涉及到许多具体而难解的问题。如农村地权的资本化，传统农业所容纳的大量劳动力的转移等。但我们不能因为存在问题而放弃探索和追求。相反，许多问题正是在不断的探索和追求之中得以解决。这也正是我们提出资本农业思路的目的所在。尽管这一思路还很不成熟，但可以供人们进一步讨论。
29、我们正处在新旧世纪交替之际，必须以跨世纪的气魄和胆略思考和探索中国农业和农村发展的出路。为此，必须从根本上抛弃农业只意味着贫穷和落后的传统看法，而要把传统农业改造为新的经济增长点。中国还有价值约8—10万亿元的农村地产资源有待资本化。这是农业发展的巨大契机。谁把握住这一契机，谁就能掌握着新世纪发展农业的主导权。在这里，不妨套用一个伟人的话：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
30、我们不妨设想改革开放以后的中国农业改革和发展将出现三个阶段，并将分别开创出三种崭新的局面：
家庭承包——满足温饱；
乡镇企业——走向富裕；
（1998年）
* 本论纲是在同我的博士研究生于建嵘相互讨论中产生的。他最初提出了“庄园经济”的构想。我们在讨论庄园经济问题时感到需要从经济社会形态方面探索农业出路，为此我提出了资本农业的概念。于建嵘对此作了进一步的研究，提出了许多有价值的看法。本论纲可说是两个人合作的成果。而且，因我有其他课题在身，有关资本农业的深入研究将主要由于建嵘承担。
[①]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上册。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年，第226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