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以前,当治人者引亢高歌的时候,他虽为其中的一员,却选择了沉默。我曾问他,为何为官不立言,他说不愿作违心之论。十多年以前,当许多人因故沉默的时候,他开始发声。像陈寅恪先生那样,他以自己的未酬之志,年迈之躯,不屈不挠地为国人立一典型,使天下后世知所矜式。今天,这个人逝去了。然而,他的情怀、他的良知、他的梦想将继续萦绕荡漾,被珍惜引申。他用他生命中晚晴的夕阳,为一生写毕了完美的篇章。他怀三户之志,发九章之辞,以良知立德,以自由立命,虽然风雨如晦,但仍鸣放不已,守玉不渝;他不怕颠沛,敢于造次,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堪称人杰豪雄。此人便是刚刚离去的李慎之先生。
我以为,慎之先生尤为可贵之处,在于关注个体生命价值与关怀国族兴盛的高度融合。有人为国而忘我,有人窃国以为我,其结果皆是国我两丧。慎之先生通过关心个体来关心国族,一个以为小来事大的人,不是一个以大而舍我的人。如此,则国我两旺。
诘难主流文明与普世精神者尝言,那些东西在中国的民族传统中没有根基,是在中国找不到锚地的泊来之物,中国的出路在于或另辟他途,或回归本土。然而,慎之先生用他的一生有力地证明了一个相反的结论。慎之先生对自由民主等普世价值与主流文明的认同,不是死读、模仿、被灌输的结果,而是其一生的生命体验和不懈探索的结果。慎之先生早年就读燕京,初染西学;后又投奔延安,尝试振兴民族的全新途径。直到晚年,慎之先生才真正找到自己的精神归宿,勇敢地走出“埃及”。他的言论成为佳话,他的行动成为楷模。谁说主流文明与中国无缘?谁说普世价值在中国无根?慎之先生本人即是普世精神的本土楷模。慎之先生以他的一生为一个案,证明了他在《北大传统与近代中国》序中所伸张的,主流文明与普世价值虽非中国几千年文化中固有的传统,但是来到中国就会生根发芽,与中国传统融和。慎之先生的言行在当代中国的思考者中间所引起的强烈反响,可见先生之道不孤。
寥寥数言,以志敬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