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哗哗啦啦地下着,钉子楼碉堡般突兀于整个城市。市民打着雨伞绕着围墙奔走,轻轨车站上,几个记者拿着报纸在远观。透过望远镜,记者看到杨武独站屋内,此刻开发商已准备好楼梯,正等着与吴苹的最后谈判。
电话里吴苹再次否认了谈判传言。“谈判?怎么谈?谈判的前提首先是公平”,吴苹表示已无力多说。她反复强调自己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就这样好吗?”她挂断了电话。
“他妈的!吴苹不尊重我!”
3月28日,记者整日苦等,但吴苹整日未到。等得不耐烦的德国记者失去往日的温文尔雅,“他妈的!吴苹不尊重我!说好了要来却一直不到”。日本经济新闻社的翻译不停拨着电话,吴苹表示今天肯定回来,具体何时到自己也不知道。
记者看看时间,下午七点半。再次拨通吴苹的电话,她语调低沉地说“现在有点忙”。同坐而等的德国记者拿笔不停写画,“都市桃源”,四个扭曲的汉字递了过来。他告诉记者,杨武那两层小楼就是都市桃源,但现在它成为孤岛,市民们肯定要讨个说法。
等到焊铺接打烊,吴苹仍未出现,几乎所有记者都打道回府。钉子楼附近的路边小店,坐在路透社两名中国雇员,他们还在耐心等待,旁边的加拿大女记者则和当地居民侃起了赖昌星。
晚上九点,记者再次拨打吴苹手机,她已确定不去现场。她告诉记者,事件持续多日,已倍感身心疲惫。她说丈夫长期呆于楼上也不是办法,她说她很担心他的安危,她说她真想好好休息。
谈判实际上25日便已经开始,这样的消息在不断透出。但是28日晚,记者打去电话,吴苹再次否认了,只说自己很累,需要休息。在挂断电话前记者劝她谈判解决问题,她说自己也不想拖下去。她认为,这样做既损人又不利己,但事情都到这个程度了,自己也只能不断地向前冲、冲、冲。
九龙坡区人民法院后来透露的消息显示,也就是在这天,九龙坡区委书记与吴萍长谈三个多小时,吴苹的态度有了很大的转变,为拆迁双方取得突破性进展奠定了基础。但是,在事情未解决前,杨武还是拒绝下楼,他的小屋仍是风能进,雨能进,皇帝不能进。
“今天敢拆钉子户,明天就拆大礼堂”
“要攻城啦!快准备滑油和长竹”。天涯社区上,重庆网名如此留言。九龙坡区人民法院3月19日发出通知,要求杨武四日内自行拆除碉堡状小楼后。
重庆市民闻声纷纷赶到现场,有人高喊口号“今天敢拆钉子户,明天就拆大礼堂(重庆市标志性建筑)”。“保卫钉子户”顿成网络流行语。
挂出国旗,运来气罐,吊上桶装水,找出床板,带上双节棍。3月21日,杨武回到两层钉子楼住了起来,支撑房屋的土山如刀削般陡峭。他在楼上举起煤气罐高吼,“谁敢上来就砸谁!”
吴苹带着塑料板凳,首次坐在媒体群中,现场解读事件前因后果。她有问必复,该足够了记者面子,也让他们赚够了稿分。
3月22日,拆迁大限来临,吴苹再次来到现场。她衣服穿得整整洁洁,头发高高盘起,显得很有精神,说起话来抑扬顿挫,很有感染力。记者连多日观察发现,吴苹每天换套衣服,每天面施粉黛口抹红。
“真要强拆迁,杨武会下来吗?他会怎么办?”
“我们肯定会维护自己的权益。至于强拆会发生什么,就不知道了。”吴苹表示,赢要赢得光明磊落,输要输得心服口服。
为拍到杨武在孤岛小楼内活动的照片,不少记者开始攀爬准备进入其中。对此吴萍多次上前制止,并在楼基陡坡上放着“危险!勿爬”的牌子。有记者私下说到:“从此点可以看到,吴苹确实算个人物,出事恰当,说话有理有力”。
同样是在这天,杨武后援QQ群(聊天工具)正式成立。群主发出消息,希望大家能在第二天上午9点半,到杨武所在小楼的片区集合,同时打出标语“公民的合法私有财产不受侵犯”。在重庆的多个论坛上都出现了这样的消息,他们表示将用和平的合法的方式,表达对人权的尊重。
“杨家坪已经是国内关注的焦点了,大批记者还有很多围观的人聚集在附近,不过现在还没听说什么其他的消息!” 重庆网友当日下午五时播报现场状况。钉子户事件让草根新闻声名越起。
“肯定会拆的,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拆,我们会继续关注的!”围观群众逐步开始聚集,他们纷纷发表各自的看法。重庆本地的其他“钉子户”也开始朝此聚集,看到记者摸样的人,他们就上前塞上自己的材料,甚至有人高举牌子出现在现场。
“你要坚持,你要理解我们”
“快使用双节棍——哼哼哈嘿”,
“快使用双节棍——哼哼哈嘿”。
几个小年青高唱《双节棍》走在现场。
杨武会使用双节棍吗?拒拆是否会引来强拆?强拆会是什么样的结果?人们议论纷纷。大家把目光齐投杨武夫妇,因为今天,就是传说中的强拆日。
网友播报不时跳出网络,无法去现场者,纷纷发贴询问事件进展。有人甚至从湖南特地乘车而来,为的就是将此事写入博客,并坦言想借此事出名。
下面是网友对事件的追踪报道:
15:20:00 现场正在封锁过程中,众多围观市民被大范围的栅栏隔离在施工范围外。
15:48:00吴苹在接受记者采访。男主人在屋内,之前曾挥手,而且和妻子说了一句话,好象是:要水喝。
18:14:00吴苹还在接受采访。她的亲戚朋友也在那里,与她商量对策。围墙两道门已封,木板门已上锁。
18:21:00保安现在只准出,不准进。里面围了很多记者,外面的工作人员送吃的进去了。
……….
杨武不时出现在窗前,不是摆出pose。你是想把此事拖到物权法实施后解决?吴苹对此否认,她只是强调,走此一步纯属无奈。“我没有了办法,自己原本是在做生意,现在心思全无了”。
当晚十二点,拆迁场周围人员火暴。记者粗略估计,至少有三四千人。来者当中有大学生,有民工,也有白领,还有人头顶着小孩也来到了现场,有人甚至唱起了国歌,有人笑着说“钉子户教育要从娃娃抓起”。附近的人行天桥聚满观众,巡警出言相劝,称天桥承重力有限,让大家分散,怕出危险。
在网络讨论中,绝大多数人支持吴苹夫妇,但也有人发反对贴。吴苹表示,很多发反对贴的都是开发商恶意操作的。“他们请了很多枪手,他们自己跟我说的。他们请的小弟都跟我说,你要坚持,你要理解我们,我们是各为其主,没有办法。他们小弟对我特别好。”吴萍说。
“我们想把它拍成公演电影”
清晨,黄永超睁睡眼,他首先做的是打开电脑,看钉子楼是否还在。“强拆是不行的,很容易引起群众冲动。”大四学生黄勇超说,只有协商,才能将问题圆满解决。
3月23日,重庆本地媒体全部撤出现场,法院表示强制拆除手续未全,今天不会执行。重庆某不愿透露姓名的社会学家表示,不拆的原因恐怕不只是手续问题。
他分析,原因至少有以下三点:
首先是,此事情已经引起国内外众多媒体关注,马上拆,不敢;
其次是,全国糖酒会此刻正在重庆举行,出此动作怕影响太坏;
再次是,现场声援者太多,强拆难以服众,怕引起社会动乱。
就在这天,全国各地 “钉子户”纷抵重庆,他们拉出横幅,喊着口号,聚集在钉子楼附近。有人向吴苹表示,其行为太让人感动了,要资助她两千元钱,还要送给她锦旗。
就是这天,国外媒体纷至沓来。德国某电视台在整下午的采访中,多次要求吴苹再用绳子将煤气罐等吊起,为身在孤楼上的丈夫送上,就因为他们此前没有拍到这个镜头。他们觉得断水断电,逼其拆迁简直就是没有人权的行为。如此要求,吴苹拒绝了。
就在这天,中国互动影视原创实验电影,推出拍摄计划——《钉子户》,计划把重庆钉子户事件拍成一部实验性电影。他们认为,钉子户事件是个历史性的事件,对中国社会的很多方面都具有开创性的非同凡响的意义,值得记录与重现。“如有可能我们会把它拍成公演电影”,他们说。
面对诸多人员在此聚集,吴苹让大家不要冲动,她制止了高喊口号的人。有人想请她威权,是外地的“钉子户”,吴苹把电话留下了。
“等下去就有震撼的新闻”
3月24日,重庆春雨绵绵,杨武在小楼上已经度过了四个夜晚。今天,工地上至少增加了十名保安。下午近2时左右,吴苹出大门外面,对在此等候多时的人们高声说道:“第一,我要捍卫法律的尊严;第二,我要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
人潮涌动,声浪四起。保安躲大门后,拒绝打开大门,此事让围观者大为不爽,人群毫无预兆地骚动起来。他们拥挤着冲上前去撞倒大门,如开闸洪水般冲入工地,保安队顿时惊慌失措。
傍晚时分,工地出现大批保安队员;到了第二天,工地大门也被加固了。
此事将如何发展下去?会有何种结果?重庆大学博弈论专家蒲勇健教授表示,此事双方对峙,都希望对方能够让步,但谁先让步就意味着谁输,所以双方都不肯让步。
他认为,如果法院或开发商强坼,代价将会更大,而户主也不会轻易让步,所以解决问题的关键是谈判,先摸清楚对方的底线再说。3月25日,当地房管局表示,如果多方协调无果,肯定会使用强拆手段的。
记者给吴苹打去电话,建议谈判解决问题。吴苹表示,其实自己很想谈,但开方商没有谈判诚意。她表示,对现在的情况开始感到担忧了,觉得自己只能冲、冲、冲了。
她反问记者,如果有人想占有你的祖屋,强买强卖出低价,你怎么办?不会抗争?!她反复强调称,自己也是没有办法,只能如此,耗久了就感到特别累,也怕引出大问题。
3月26日,九龙坡区人民法院发出执行通知,责令吴苹夫妇在29日前自动搬迁。重庆市长王鸿举也于此日表示,政府会依法、冷静、妥善处理此事,但绝不迁就漫天要价。
国外记者再次纷至沓来,他们租用周围居民家中阳台,路透社的中国雇员不停地制作现场拍摄场面的短片。等吧!既然说了要强制执行,法院就要维护法律权威。来自德国的记者说,只要等下去就有震撼的新闻。
“对不起!我累了!身心疲惫!”
镜头再次回到3月28日,那天吴苹整日没有出现。全球媒体于此日再度聚集,不少记者表示将坚持到天亮。来自全国各地的拆迁户们,正不断往此聚集,有的打出横幅表示支持。
“多少个春夏了,开发商就是想拖死我”。吴萍说,小楼被开发商挖成鼓岛,其目的就是想慢慢修理她。其实这样拖下去,开发商每日的损失也有六万元,难道它太有财了?在当日的采访中,开发商说,还真怕了吴苹。
吴苹没有理由不露面啊?苦等的德国记者有些想不通。因为就在昨天,吴苹的表态依然强硬,用社会活动家的口吻表示,要和重庆市长对话,而杨武在楼上与记者打招呼时,其情绪也是异常激动啊。
是不是身体坚持不住了?因为在27日的采访中,她差点晕倒在地。洋记者们表示,肯定会坚持采访,因为明天自动搬迁日就结束,看法院如何收场。
记者当晚打去电话,吴苹语调低沉,“对不起!我累了!身心疲惫!”,说完她匆匆挂掉电话。到了第二天,钉子楼依旧纹丝不动,吴苹表示,不会妥协,要坚持到底,要捍卫自己的房子。
怎么会事?来自欧洲的洋记者迷茫了。30日这天,强拆案实际上已进入执行程序,但没人来拆房。当天下午,法院突然举行情况通报会,宣布院长签发公告,责令杨武4月10日前自动搬迁,否则强制拆除。
有拖延了。再次见到这位欧洲记者,他笑了起来,说法院肯定是想无人关注的时候再拆,但如此做法反而引起了更多的关注。他觉得新闻会有的,最多再耐心等上十天。
31日吴苹对外表示,开发商看到自己想谈,开始压低协商搬迁价。第二天,重庆开始大风大雨,气温骤降10多摄氏度,有人说重庆的回来冬天来了。
但是到了第二天,开发商与吴苹夫妇达成协议,杨武主动离开孤岛状小楼,拆迁工作连夜进行。事情终于完了,本报记者告诉那些洋记者,不是重庆的冬天回来,而是事件开始降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