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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绪贻:人民不是生来就怕“公仆”的

  

  我从来没有从根本上怀疑我国国民素质,但对当前部分国民的素质不无忧思。由于对此问题没有进行系统深入的研究,我总觉得这个问题太复杂,理不出一个清晰的轮廓。在此情形下,看到近来报刊上对《国民素质忧思录》(解思忠著,北京:作家出版社1997年版)一书的赞扬,便禁不住买了一本。但是,当我读完该书的前3篇的时候,对第2篇“人格素质”中谈的一些问题,便感到有些话如“骨鲠在喉”,不吐出来就难安下心来继续读下去。

  作者为了具体分析当前国民“怕公仆”这一素质上的缺陷,举了几个事例,其中主要事例如下:

  “中原地区有个县的交通局局长——应该算得上‘公仆’了,年轻时当司机横行乡里,就被当地的老百姓称为‘中霸天’,后来却由车队队长一直当到了县交通局局长。

  这个‘中霸天’当了‘公仆’后,非但不愿收敛,反而越发猖狂,将一帮地皮流氓、劳改劳教释放人员纠集在自己周围,为其充当打手,有9名骨干分子还被安排到交通局所属部门……

  “几年来,这伙人经常挑衅滋事,勒索钱财,仅被他们殴打过的无辜群众就有100多人,其中被打伤的31人……精神失常3人,丧失劳动能力2人。

  “然而……在长达数年时间里,竟没有一人举报,哪怕是一封匿名信!

  “……而且,有的人被打后都不敢到医院去治疗,还有4名公司职工吓得自动离了职。”(以上引文见原书第17 - 18页)

  你看,我们的国民“怕公仆”怕到这种程度,这种“人格素质”多么令人“忧思”!

  作者在分析我国国民人格素质这一缺陷时,认为在封建时代,是由于人们可怜地依附于封建主,“形成一种依附型人格,即没有自己的独立人格。”(原书第13页)新中国建立以后,是由于实行计划经济制度,“给国民的人格提供了新的依附对象,即指令性计划、行政命令和长官意志,……人人只要等待国家计划和上级安排就够了,不需要对自己负责。”(原书第14页)

   这种分析,认识到我国国民“怕公仆”的习性是缘于社会制度的塑造,是比较科学的。但是作者又说:“我们在长期革命战争年代中所形成的新的、平等的官兵关系、干群关系,在新中国成立后,又得到了发扬光大,人民当家作了主人,对各级政权实行监督;同时,也涌现出了一大批焦裕禄、孔繁森式的好干部。”(原书第17页)

  你看,在这样一种“做官的人高度自觉、人民当家作了主人并对各级政府实行监督”的社会里,理应不再塑造出“怕公仆”的国民,然而如前所引,中原地区某县的国民,却仍然如此害怕那位地痞流氓头头、号称“中霸天”的县交通局局长!按照作者书中隐含的逻辑,那就只能怪这个县的国民与生俱来的奴性了。

  然而,根据现代心理学、社会学原理,人世间从来没有天生的奴性;奴性只能是社会塑造的。建国以来,我国既出过焦裕禄、孔繁森式的好干部,也出过康生、“中霸天”式的干部。国家提倡“人民自主”,但同时又要求“思想统一”。如果人民群众真正能够监督各级政府,近年来党政部门出现的经济犯罪分子就不会那么多。今年7月30日,王干才在《中国经济时报》撰文指出:历史和现实双重原因导致封建主义至今根深蒂固,并顽强而广泛地表现自己,扼杀人的独立性、主体性,通过各种方式宣传奴性、宣传大多数人对于个人的依附与顺从。久而久之,已积淀为民族心理素质的深层成分,融化在人们的血液中,成为人们自觉不自觉地观察、思考、解决问题的既定思维方式、价值取向的定位标准。对于这些活生生的社会现象,作者书中一字未提,难怪他在论述国民“怕公仆”这种人格素质缺陷时,把责任完全推给国民自身,说什么“就连一封匿名的告状信都不敢写,实在是太可恶了!”(原书第21页)。正是那些奴性未除的‘主人’,造就了这种肆无忌惮的‘公仆’。”(原书第20页)

  我认为,这似乎有点颠倒是非。

  不过,作者在书的某些地方,也能道出真相,他说,“遗憾的是,主人意识在我们国民的头脑里实在是太淡漠了,以致于人们在口头上都想不到或不愿意提‘公仆’这个字眼,而代之以‘父母官’——不仅老百姓如此,连公仆本人也是如此。”原书第21页)我以为,这才是国民公仆的真正根源——当前我国的有些“公仆”仍把自己看作是人民的“父母官”。

   应该说明的是:首先,本文并非评论《国民素质忧思录》全书,只是评论该书第2篇中关于“怕公仆”那一节;其次,作者写书语重心长,当然不会有意责备我国国民天生有奴性,也许还是深入实际的时间少了些,因而看问题不免有片面性。

  

  (载1997年11月2日《长江日报》第4版,作者授权天益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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